城市废墟探险家

    钻进一个隐蔽的地下隧道入口，潘然一脚踩进淤泥中，一个未知的世界向她敞开。

    积水渗透进鞋子，温度慢慢降低，但脑子里一个三维立体地图慢慢构建，头顶几米之上是繁华都市，车辆行人摩肩接踵；脚下是纵横交错的地铁隧道、铺陈的线路管道。

    当她重新钻出地面，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没有人发现，刚刚有一个人，曾在那些或褪色、或颓圮的建筑中，悄然潜行。

    这是潘然玩“城市探险”的第五年。她形容这一爱好“没有旅游手册，没有导游讲解，不去名胜古迹，只关心城市里那些废弃的、危险的、无人问津的建筑和角落”。

    在她看来，城市废墟是一种比旅游景点迷人得多的东西，在她拍摄的照片里，植物占领了人类往昔的地盘，可以“站在这个时间点，看到人类消失后的未来，看到废弃建筑物几十年前的过去”。

    一

    在加拿大多伦多做药品研发工作的她，探寻废墟只能忙里偷闲。周五晚上一下班，潘然就带着相机、睡袋、生活用品，踩下一脚油门，穿越美加边境，开车七八个小时，直奔目的地。

    她最爱“被工业时代遗留下来、逐渐变成废墟的部分”。尽管住在加拿大，她更着迷美国五大湖区的“铁锈地带”，这里工业起落、城市兴衰，废墟种类多种多样，有地上废弃的工厂、医院、教堂、监狱、战后留下的堡垒，地下的地铁、防空洞和排水管道。

    许多废墟在城市中央矗立。也许入口只是一道栏杆的缝隙、一个高出地面几米的窗口，不仔细查看难以轻易发现。另一些废墟则隐居深谷、远离城市，只有靠着卫星地图和当地人口耳相传，才能确定方向一窥究竟。

    但只要走进那个入口，一切都被抛在身后，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得到心跳声，她知道，“那个躲藏在整座城市背后的另一个城市的入口就要向你敞开了”。

    在美国，废弃的建筑有法律保护，外人禁止入内，危险常常如影随形。除了可能被巡逻警察抓住、被居住在废弃建筑内的流浪汉抢劫伤害，在地下空间遭遇塌方、水流、小动物等都是家常便饭。若不戴口罩，可能会暴露在危险气体中。

    相比于危险，潘然更担心的是废墟里“什么都没有，是个空壳子”。一沓废弃的照片、发黄残破的旧病历、废弃度假村里的高额账单……追溯这些痕迹，她会感觉“对方的一生好像在演电影一样，在你眼前很快地过去”。

    二

    今年2月，潘然曾邂逅一栋隐匿在密林深处的豪宅，翻看宅里的旧物品，她猜测这里可能曾住着一对夫妻，慢慢经历家道中落。女主人的衣服从年轻时的绚丽繁复变成中年时的寥寥无几，而她的生活痕迹也在慢慢消失，在一张1997年的圣诞卡片上，抬头只有称呼。而之后，一封来自精神病疗养院的信件喻示着男主人可能最终离开了这座房子，再未返回。

    去的地方多了，潘然可以从废墟中把脉城市的“身世”。比如费城有许多同类型的水力发电厂被废弃，肯定是经历过一个工业转型。纽约废弃的华丽剧院很多，说明过去剧院行业发达，但被价格实惠的电影院后来居上；麻省境内废弃医院很多，暗示着当地医疗业曾繁荣一时。

    潘然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过上这样的生活。第一次偶遇废墟，是她在一次出行途中无意间闯入一座废弃水上乐园，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那曾是安大略省规模最大的水上乐园，因为入不敷出在2002年宣告倒闭。多年后，这里曾经熙熙攘攘的海滩空无一人，大部分设施被杂草覆盖。

    潘然曾整理过这些消失的地方，并感慨：“城市探险是个与时间赛跑的冒险游戏，每年都有一些地点由于各种原因而消失，有时我们侥幸跑在时间之前，却也免不了最终被它赶上。”

    （《中国青年报》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