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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10月10日 星期六

    妈妈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 文摘报 》( 2020年10月10日   07 版)

        ■[日]松浦晋也

        明确意识到和自己一起生活的母亲出了问题,是在2014年7月。起因是母亲说“存折找不到了”。

        我陪她一起找,发现存折就在该在的地方。我以为是她一时糊涂,但没过几天母亲又说“存折找不到了”。我去找,发现存折还在该在的地方。就这样反反复复,而且我注意到养老金账户里,最近的一笔汇入款被整笔提了出来。养老金每隔一个月汇入一次,每一笔都相当于母亲两个月的生活费,这么大一笔钱被一口气提光了,事情肯定不寻常。我让母亲给我看她平时放钱的地方,可哪儿也没有。我给她看存折,问她“这笔钱去哪儿了”,她就说“没印象,我没动”。后来找了许久,不见了的那笔养老金终未现身,似乎也没有被人骗走的迹象,至今下落不明。

        这件事发生时,生于1934年的母亲,已经80岁了。在说到照护的话题之前,我先介绍一下家里的情况。2014年夏天时我53岁,未婚单身,在神奈川县父亲留下的房子里和母亲同住。我是长子,下面有一个小我两岁、从事IT行业、同为单身的弟弟,和一个小我一轮、已婚、有3个孩子的妹妹。弟弟现住东京,妹妹一家侨居德国。换句话说,在照顾母亲这件事上,我并不能指望他们两个随叫随到。

        母亲一直以来都活力四射、富有主见,又懂得享受生活。我的外祖父是海军军官,外祖母是地方名门家里最小的女儿,他们生下4个孩子,排行第二的是母亲。20多岁时,母亲是走在时代潮流最前端的“办公室女郎”。后来,她和在报社里从事记者工作的父亲相亲、结婚,并遵从当时的社会风俗辞去公司职务,成为专职主妇,先后生下我们兄妹三人,将我们一一抚养成人。再后来,她靠英语能力办起了面向初中生的补习班。英语班带来的些许盈余,让母亲在五六十岁的时候可以尽情在国内外旅行。父亲去世时母亲70岁,在那之后,母亲致力于参加合唱团,学打太极拳,学习法语、西班牙语、汉语,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因为母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所以我们几个孩子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母亲不需要周围的人照顾照样可以长命百岁,然后利利索索地寿终正寝。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事后回过头来再看,早在2013年夏天,事情就已经有了苗头。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但在当时她已经开始嫌打扫麻烦,懒得收拾了。与此同时,牙膏、番茄酱、美乃滋等消耗品开始接连出现没有用完又新开一瓶的情况。想必是在冰箱里找不到之前用过的,只好不断拆开新的。后来等得知生病后,我在收拾母亲的房间时,找到一本她平时用来记录日程安排的手册,里面的内容中断于2014年的2月,那时候她就已经无法管理自己的生活了。不仅如此,一向都要三餐吃好的母亲,自2013年3月起突然嫌做饭麻烦,晚饭变成了只吃生鸡蛋拌饭。这种凑合的料理放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而且她吃饭时明显要邋遢许多,调味也变奇怪了,开始发生把食盐错当成砂糖的料理事故。到2014年6月,把锅或水壶遗忘在煤气灶上干烧的事故开始频发。之后发生的,便是7月的“存折遗失”风波。

        2014年9月秋分时节,我陪母亲去给父亲扫墓。父亲去世后的头些年,每个月的“忌日”那天母亲一定会独自去墓前祭奠。我会说“不必月月都去吧”,母亲却说“你爸会寂寞的”。然而这次同去,距离母亲上一次扫墓已有半年。我家的墓地位于半山腰,到那里需要走过一条平缓的坡道。令我惊讶的是,母亲的心肺功能和腿脚已经极度虚弱,半年前不费力气走过的这条坡道,如今让她喘息不止,走走停停。我终于意识到事情非比寻常,给弟弟妹妹发了邮件:“母亲的状况不对劲,或许有必要去医院就诊。”这封邮件写于2014年9月26日,我与母亲的“照护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一直以来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母亲,被怀疑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长时间来不愿面对现实的我,无法再置若罔闻了,必须带母亲去医院就诊。“我好着呢!怎么就非得去医院呢?”母亲的抵抗非同一般的激烈。一个人能否接受自己患病,要看他的性格。母亲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通过长期努力换来的种种能力付之东流,对她来说何其难耐!因无法面对现实,以及想守住自尊的心理驱使,母亲势必会对外界拔刀相向,而那利刃指向的,自然将是最近的血亲——我。“为什么非要去医院呢?”“为什么一定要做检查呢?”再往下说就是“都是因为你,对我的照顾不周”。

        照护者与被照护者之间的争执,似乎相当普遍,而且矛头往往会指向站在护理一线的亲人,偶尔赶上有亲戚来探望老人,平时最尽心尽力的照护者本人,却有可能被说得一无是处。付出最多的反倒最遭人排挤,这无疑是件令人寒心的事。但是不论何人,只要不是英年早逝终会衰老。既然如此,眼前的母亲,或许就是未来的自己。照看老人的过程,也会促使我们对自己老去,甚至是死去进行思考。

        2014年秋天,母亲身上已经显现出诸多异常,但是,尚未严重到对日常生活构成影响。恰巧在这个时期,我的工作非常繁忙,再加上为母亲的事操劳过度,我得了带状疱疹。就在我住院期间,母亲的病情在一点点加重。同年11月中旬的一个周日,母亲对我说:“约好了去见一个朋友,你开车送我吧。”我问她要去见谁,她答得含含糊糊。带母亲出了门,在车上问她要去哪里时,她又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应该是这条街的拐角吧”“应该是那边的咖啡厅吧”,我按她说的把车开过去,但并没有见到像是她朋友的人。我愈加不耐烦了,生气地质问她“到底是跟谁约好了”,就这样在车里和她吵了起来。

        每个周日晚上,身在德国的妹妹一家会和母亲视频聊天,母亲一直很期待和妹妹以及3个外孙说说话。但在那天,就算外孙出现在视频里,或是妹妹“妈妈,妈妈”地喊她,母亲也没有反应。妹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发来邮件:“妈妈好像跨过了一条线,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是一夜过后,母亲又缓过来了。似乎,阿尔茨海默病的症状就像潮起潮落一样时好时坏,这是我第一次目睹。2014年12月,我因公出差。去之前,我把自己的行程向母亲交代了很多遍。因为担心她吃不好饭,每天的一顿晚饭都为她安排了送餐服务。然而,就在我出差的第一天,母亲就给我打电话:“你跑哪儿去了?今天几点回来?”我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

        当人们认识到阿尔茨海默病的严重性,正式进入照护阶段时,却会发现被照护的一方从很早以前遗留下来的,甚至是掩藏起来的种种“奇事”“怪事”突然倾盆而下。就好似一家表面光鲜的企业,实际上早已千疮百孔。具体到我母亲身上,那便是一笔来自过去的不得不清算的高额负债——电视购物。

        最初意识到常有奇怪的快递寄给母亲,是在即将进入2014年的时候,当时快递员递给我一张便利店的支付单据,我没多想就付了钱,但在心里是诧异的,母亲到底买了什么呢?到了2015年的1月底,碰巧是我签收的快递。原本打算和往常一样,原封不动地交给母亲,但我转念一想,决定打开一看究竟。里面装的竟然是染发剂和购买收据。我突然有种感觉,这染发剂自己曾经见过。于是拉开洗脸池下方的抽屉,只见一模一样的且是未开封的染发剂在那里摆得满满当当。不对,恐怕不止这些。于是再去翻找,又从衣柜和梳妆柜里各翻出一堆一模一样的染发剂,而且全部是未开封的。“不知道!我没买过,也不知道家里有!”母亲一口咬定。

        随着病症加剧,母亲开始把家务事一点点移交到我手上。最初接手的家务是扫除,后来加上了一日三餐。让母亲做饭是不保险的,调味就不用说了,主要是忘记关火的问题。但在事后,母亲就像在扮演旧宗主国一样,不时到厨房里视察。发现荧光灯开着就随手关上,看见柜门敞着也会故意使劲儿关上它。不论怎么看,那都是在控诉“这里是我的领土”,俨然一副“当婆婆”的做派。妈呀……想不到自己竟是从亲妈那里体会到了“当媳妇”的苦。

        (《妈妈,对不起》现代出版社2020年出版 丁楠/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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