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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09月29日 星期二

    星落云散的古代书仪

    《 文摘报 》( 2020年09月29日   06 版)

        古人书札在结构、行款、称谓等方面都有一定的格式,这种格式旧时称为书仪。结构指书札的各组成部分,如称谓及提称语、启禀语、颂词、本事、结束、祝语、署押及日期等。行款主要指所谓的“平阙”,即道及对方或自己有意示敬的对象时要提行顶格(称作“平出”)另起,或空一字至几字书写(称作“谨阙”)。极尊者还可以提行高抬(高出行端一字,称“单抬”,也有高出二至四字的“双抬”至“四抬”);又比如自称要小一号字靠右书写,所谓谦侧小书,等等;称谓,称对方用敬语,自指则用谦称,所谓外敬内谦。

        但原则是笼统的,运用是灵活的,同一时代书仪的运用原有相当的复杂性,时代不同,随时变化的书仪对后人来说就更不容易理解。比如古时受信人名衔尊称在末行,授信人名姓和致敬语在首行,今天正好颠倒过来。古人谨守的“平阙”式,今天早不用了。古人的称谓与今天的差别同样很大。今人用“你”“我”指彼此双方,用个“您”字就算有礼貌了。但古来书信很少用第一、第二人称代词,用了就显得简慢或无文。自称可视不同的情况,用不佞、仆、鄙人、在下、不才、贱躯等,称对方可用我公、我兄、台从、台驾、高明、方家、阁下、足下等。还有针对受信人身份的各类充满艺术性的名词,比如台湾大学汪中教授手札中的“文旆”。如果用第二人称“尔”“汝”等字,不是写给子侄辈、情人就是在写檄文了。还有一类更麻烦,就是看起来好明白,用起来却易错。比如“老兄”“仁兄”等尊称,“愚”“仆”等谦称,都要用在比自己晚个一辈半辈的人身上,对长辈使用,本想恭敬,反成失礼。

        这种书信格式上的讲究,不仅后人不容易明白,当时文化涵养不够的也容易犯糊涂。因此为了便于使用,历代都有人在编《书仪》。虽然失传的不少,也有留存下来的,如唐人郑余庆《大唐新定吉凶书仪》、宋人司马光《书仪》等。它们是研究历史的重要材料,但书仪多变,可能还没等改朝换代就不具实用价值了,更不要说到了今天。我们举“足下”这一常用的提称语(称谓后表尊敬的缀语)来看。

        明人陈第《毛诗古音考自序》中有一段讨论古今音变的名言:“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然。”音有转移,词义何尝不转移!比如“朕”字,在先秦是普通人的自称,秦始皇以后就成为皇帝的专属了。不能因为屈原使过,我们就跟着使。“骯髒”一词,至少汉时有正直的意思,现在谁敢轻易拿它来送人?西晋左思《悼离》诗称自己的妹妹“峨峨令妹”,后来“令”字只能用在对方家人的身上。那么,“足下”一词,先秦、秦汉到至少宋代是用于下对上和平交,后来却转移成上对下了,事情就这么简单!有没有人不知而用或知而故用旧用法的呢,当然会有,但也只能说他们是用错了!

        既然一个词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含义,我们今天取哪一个时代的哪一种词义呢?

        将这问题限制在所讨论的书仪范围,我向刘宗汉先生请教。刘先生说,明清之际书仪变化甚大,近现代以来以旧式书仪作书者,遵循的多为有清以降的书仪,不得以有清以前的用法来质疑有清以后所用,也不得沿用有清之前的书仪。

        吴小如先生也表达过类似的意见,但他是把明清放在一块儿说的,认为“这种礼节性语言,愈到明清以后讲究愈多,比古代用法更为严格”。现在看来不仅是用法严格的问题,还要注意词义的变化。拿书札常用结束语“不宣”来说,唐人杜友晋《新定书仪镜》“通例第二”明云:“凡下情不具、不宣、伏惟、伏愿珍重等语,通施尊长。”前引司马光《书仪》同条也说“不宣某顿首再拜”用于尊官。晚近以来,这个词的施用对象转移了!

        古人的确很讲礼仪,但同时也很讲身份,讲礼仪而不失身份,那礼仪就得讲得合规而得体。这些礼仪对当时的学问人来说是一种常识,不待死记硬背。记入《书仪》的不过是礼仪中最刚性最显性的部分,还有许多柔性、隐性的想记也记不全,时过境迁的我们想要了解这些,只能靠多读古人留下来的书札,观其实例,细细体味。比如,我们会发现尊长给晚辈写信,多将对方抬高一辈(或者将自己降低一辈)。尊长称晚辈为兄而自署称弟,这是常格,完全不能由此推导出诸如尊长有求于晚辈,或对晚辈特别器重之类的结论。如果尊长自称兄,称晚辈为弟,不是年龄悬殊,就是因关系非常密切而减少了一些客套。同样,平交而自矮一辈署押也极常见,并不出格。启功先生少钟敬文先生仅九岁,实为同事、好友和前后楼的近邻,为其书写寿联时却自署“后学启功”。黄苗子少启先生仅一岁,却称启先生为“吾师”。

        约定俗成的行款格式、语言辞汇和表达方式,会被一定时段内的人们共同遵守,但既成套式,其原有的称扬、祝颂、思念、自谦功能就不知不觉地弱化了。比如人们一般不会自称“笔墨恶劣”,却可以随便地说出“涂鸦”“覆瓿”,因为这已经成为谦词套语。谁都知道这是谦词套语,说者听者都不会拿它当真;“久疏音候,时怀渴想”,保不定多少年没有想起过;“蒙惠宏著,获益殊深”,很可能连塑料封膜都没有拆除,也没打算拆除。作书者自称“弟”或“后学”,受信者决不会就此认定自己是兄和前辈。

        但如果对套语性质、书仪功能理解未能深透,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我曾以俚句夸赞一位院士的诗,其中有“反观我所为,直堪糊窗牖”两句,院士坚持要我删去这两句。有些讲旧礼的老辈学人,有信必复,每复必赞,甚至通篇皆赞,其实不妨看作通篇都是套语,却有一些人不明就里,到处炫示,洋洋自得,徒增笑柄。还有的人临纸而书,过于矜持,惜用敬语和谦词,不知不觉间失了礼节……这些现象的存在,说明了在今天这个时代去细究一下星落云散的古代书仪,还不是一件过于无聊的事。

        (《文汇报》9.20 刘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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