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红色的封面、带着重影的书名、淡黄色的复古书页……拿到《秋园》第一感觉是朴素,但内容却比想象的沉。
这是一本书写母亲的纪实文学。书中的主人公秋园,是生于1914年的“湘妹子”。作为一个母亲,在艰苦岁月中操持着一家人的生活,历经时代变迁,饱受苦难却从未放弃。这本书是杨本芬花甲之年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完成的。
动笔写母亲时,杨本芬并未想过要成书,“只是太思念妈妈了,不想妈妈在这个世界的痕迹随着离世被迅速抹去。心里满了,就从口里溢出”。
那一年,杨本芬60来岁,在江苏南京的二女儿章红家中帮忙带外孙女。写作于她,是一件从未做过的事情,她甚至没从事过和文字相关的工作——她种过田,切过草药,当过会计,最后在江西省宜春市一家汽运公司退休。
那几年,杨本芬与母亲在笔下“重逢”,四平方米的厨房成了她的“主战场”——厨房空间不大,一张矮凳加一张高凳就是她的写作台,白纸上流淌的文字是她对另一个世界的母亲不曾说出口的歉意。“我是从湖南逃来江西的,当时身上只剩一角六分钱,用八分钱给妈妈写了信,希望她能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说这些话的时候,杨本芬目光幽幽远眺窗外,陷入回忆中。
那个饥荒的年代,秋园和之骅所在的村庄,人们食不果腹。丈夫仁受去世后,秋园决定让一直想念书的之骅出去读书,想给女儿寻个出路。
之骅考取了岳阳工业学校,她高兴又难过。之骅知道,去读书意味着家里的重担得由妈妈一个人扛了。到学校后,她每个学年都拿头名,但读到第三年,学校停办。不想回家的之骅选择了“逃”,用最后的钱买了火车票,来到了江西宜春,就这样离开乡土和秋园。
“说来也奇怪,动笔后,过去那些模糊的日子就这样涌到笔尖,抢着要被诉说。常常做着菜,就突然想起很多细节,我马上记在纸上,写不了几行,泪水就模糊了眼睛。”杨本芬形容自己仿佛在用笔“赶路”,重走了一遍人生。
厨房中写作持续了两年,很多人被她一遍遍忆起,很多故事被一遍遍写、一遍遍修改……写了十多万字,稿纸重八斤。或许,这其中还有眼泪的重量。
“有人看完说,这些普通人的历史如果不写出来,就注定被深埋。一旦写出来,它们就以这种方式永生了。”女儿章红说。这让她看到了回忆录的时代价值——外婆的故事正是那个流离年代许多普通女性的真实写照。
有读者想起了身边的亲人——“有点严歌苓的女性视角,也有点余华的时代演变,但却在字里行间散发着《城南旧事》的光辉。没有刻意的苦大仇深,却字字淌血。想到了身边那些看似普通质朴却隐忍前行的女性长辈。”
有人称赞杨本芬的记忆力和叙事能力——“从洛阳的药铺、游园沉船,到南京的新婚燕尔、苦难奔逃以及烟波江上进退两难的愁苦……这些从母亲处听来的故事,不紧不慢地铺陈开来。在你以为足够惊心动魄之际,却原来只是一场更大动荡的开端。”
有人喜爱这力透纸背的坚韧——“《秋园》的好,并不是想榨取你廉价的眼泪,它不是一味地控诉,读完后你会看到,在那样艰难的时代,人还能保有尊严与良善,以及女性的坚韧、对命运的承受、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光彩。”
60岁开始写作,在80岁的高龄用出书弥补自己和母亲“没能好好读过书”的遗憾,杨本芬说:“老二帮我在网上发表的时候鼓励我打字。当时我说,辛辛苦苦学会了,不知还能活多久。当时就把女儿惹生气了,我赶紧下决心学起来。”现在她解锁了很多新技能,甚至还有了微信公众号,取名为“往事依然清晰”。80岁,杨本芬仍继续在写作中直面自己的人生,直面命运变迁。
(《新华每日电讯》9.11 袁慧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