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问地问爹娘,活了这一辈,老天呀,我是甚模样?
走过了一村又一庄,拉起这胡琴来,老天呀,俺们整日里走四方。
云为盖的山为床,暑去寒来,老天呀,俺们走遍了太行。”
正如这首《问天问地问爹娘》歌曲中所唱,在层峦叠嶂的太行山上,有一支盲人队伍,他们背着行李,串成长串,抬头向天。队伍中的人一手抓着导盲棍,一手搭着前面人的背包或肩膀,脚尖颤巍巍试探之后,身体的重量才落下来。深一脚浅一脚,队伍蹒跚在山沟、小路上。行走,演唱,行走,演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寒来暑往,一年要走360多个村庄。
他们行走的时间不以年计,而几乎以世纪算。从“三皇崇拜”到张起“太行抗日救国盲人宣传队”大旗,他们一直背着行囊,为太行乡民歌唱至今。
80多年来,山西左权县“向天而歌”盲人宣传队成了“太行山里的文艺重步兵”,他们用流传千年的左权“开花调”唱着自己和山里人的故事。音乐学家田青称他们是“活着的阿炳”,作家唐师曾说他们的音乐“应该跪着听”。
《谁说桃花红,谁说杏花白》
“谁说桃花红来谁说杏花白,瞎瞎地活了这辈辈啊,我可没看出来。
山路路你就开花,漫天天你就长,太阳开花是甚模样,这辈子难思量。”
两张桌子一拼,八个凳子一摆,八个盲人操弄起他们背来的乐器,“咙咚呛”的锣鼓声一响,村民们迅速围拢过来,抽着烟的,抱着娃的,“盲宣队来了,盲宣队来了。”两百多名五里堠村民陆续赶来。
当队长刘红权唱完《谁说桃花红,谁说杏花白》后,气氛似乎达到了一个高潮,村里63岁的申淑萍自告奋勇,唱了一首《二婶婶》。演出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晚上吃饭,几个小插曲让人意识到这群“没眼人”嘻嘻哈哈、互相打趣,看似豁达背后的艰辛。吃饭时选了一张大桌子,他们互相拉扯着一个挨一个坐到座位上。点菜时,刘红权说“一个人点一个”,结果8个人就点出来两个菜,一个是山西最常见的“过油肉”,一个是“凉拌莜面”。“给啥吃啥,谁能叫得出菜的名字呢。”68岁的队员药成江说。
《红都炮台》
“红都呀炮台修哩牢,四围呀围墙,同胞呀,两丈多高。
英勇的八路军坚决往前冲,架云梯过围墙,攻在炮台根。
六月二十三天明四点半,红都呀炮台完了蛋。”
这首《红都炮台》是盲宣队唱了近80年的歌。“红都炮台”是日本人修建在太行山上的一个著名炮台,这首歌就是八路军摧毁炮台后当地百姓表达喜悦而唱出来的心声。
抗战时期,八路军团结并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在这种背景下,1938年成立了盲人宣传队,成为八路军领导下的一个“特殊工种”。从3人发展到45人,他们以艺人身份为掩护,出入于敌占城乡,甚至炮楼、营房,借唱书和卜卦之名,宣传抗日,特别是在瓦解伪军方面有较大贡献。这一时期的曲目有《男十大劝》《女十大劝》《伪军十大恓惶》等,在根据地演出的书目有《红都炮台》《人民子弟兵》《拥护八路军》《左权将军》等。
《上辈子,下辈子》
“梁柱子那个花开,撑起一间间房,下辈子好歹睁开眼,把这恩报偿。
太行山那个开花,走也走不到头,下辈子好歹睁开眼,看看这圪梁和沟。”
太行山盲艺人唱的这首《上辈子,下辈子》,叫作左权县盲艺人琴书调,又叫左权盲人调。盲人演唱的曲调,吸收外地传来的数来宝、莲花落、琴书、鼓书各种艺术形式,结合本地民歌曲调,逐渐形成一种本地盲人演唱的独特曲调和形式。
左权盲艺人技艺依靠师徒口耳传承,一方面坚持按原来的曲调与乐器,另一方面坚持用方言,原汁原味地传承。
传承千年的左权民歌曾分为大腔、杂曲、小调三种形式,近年“开花调”被外界熟知,逐渐走出太行,走向国际,成为山西民歌的重要代表。左权“开花调”是小调的一种,属“山歌体”,因唱词精巧新颖,以“开花”为比兴,故称“开花调”。
“太行山民因为生活艰苦,看不到光明,每年开花时看到希望,所以开花调以花开为媒,都是很短的上下句。”左权历史研究者王占文说,左权民歌代表作《桃花红,杏花白》最开始是妇女们一边干针线等手边活,一边顺口倾诉的悄悄话。抗战催生了盲宣队从边缘走向主流,从“娱乐民间”走向“图解政策”,抗战胜利后的几十年也是如此。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亲爱的人携手前进,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这首为央视某节目演出而改编的“开花调”版《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如今也是盲宣队表演的高频曲目。首次演出时,坐在台下的原唱、歌唱家于淑珍当场流泪。
进入21世纪以来的十多年,也是太行山“阿炳”们迎来新生活的十多年。他们会感激三个人,分别是田青、亚妮和刘红庆。
2003年8月,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学家田青在太行山上发现左权盲人宣传队的演唱,被感动得热泪滂沱,写出《阿炳还活着》一文,在《人民日报》等媒体上发表,引起轰动。之后田青将盲艺人带到北京多地巡演,这群隐没于太行山中的“阿炳”,引发音乐“原生态风暴”。浙江电视台的主持人亚妮则持续十年拍摄记录他们的生活,将他们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刘红庆是刘红权的哥哥,通过采访、写作,一直致力于推广太行山盲艺人的故事。
左权盲宣队每年在山里游走,也开始走向山外,他们参加电视节目,参加比赛,甚至参加邀请演出。“京广线上的大城市,除了郑州,基本上都去过了。”刘红权说。
(《新华每日电讯》8.21 孙亮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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