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霉

    ■王秋女

    今年漫长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了。

    之前几天我妈在我家小住，看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正式出梅，我妈就坐不住了，非要让我立马送她回自己家，说一早要晒霉。晒霉，是我小时候关于夏天的深刻记忆之一。

    小时候每年一出梅，我妈就张罗着晒霉。才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已经火辣辣了，妈妈搬出桌椅竹竿，在院子里搭起架子，又忙着把衣物被子抱出来，或摊或挂。小院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我们小孩也兴奋地跟着跑进跑出。高潮时刻，是妈妈喊爸爸把那几只平日里不轻易打开的樟木箱子搬到阳台上，这时候，我和我姐会呼啦围上去，箱子打开那一刻，在我们孩子眼里，就像打开了杜十娘的百宝箱，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几条织锦缎被面，明黄、深紫、大红、湖蓝，一抖开，花团锦簇、灿若云霞，和我们平时用的那种朴素温暖的棉质被面完全不一样。我和姐姐将被面披在身上，拿把团扇，模仿越剧里的才子佳人，大开大合地转圈子，而妈妈呢，笑到不行。

    一件紫色带着美丽暗纹的软缎面子的丝棉袄，摸上去柔软得像云朵，门襟镶了根铜拉链，黄澄澄亮闪闪的，像金子做的，漂亮华丽。最主要的是，我好像从未见妈妈穿过如此女性化的棉袄，印象中冬天里，妈妈总是穿着件藏青色呢大衣或一件棕色麂皮外套，根本看不出性别特征。

    箱子最底下是件纯黑色的呢大衣，款式极简洁，但大领子上却覆着一整张的毛领。有了这块毛领子的加持，整件大衣就有了华贵神秘的气息，我们努力想象着妈妈穿上这件大衣的样子……

    箱子角落有只生锈的卷烟筒，外面的贴纸还在，盒子打开，丝绒里裹着对幽蓝的珐琅彩银耳坠、几只银簪子、一只翡翠镯子、几只金戒指、几块银元……

    妈妈心疼地看着我们把玩试戴着那些宝贝，嘴上碎碎念如数家珍：这几条缎被面，是外婆当年给的陪嫁；那件丝棉袄，也是结婚时，外婆托人给做的；这件毛领大衣，当年你爸送我的……还有那几件首饰，不过是外婆平日里戴的。

    箱底还有一些很有趣的小物件，那是我们小时候穿过或用过的东西，妈妈留下来做纪念的：一只玻璃奶瓶，橡胶奶嘴已经老化了；一条黄色的小吊带裙子，据说是我穿过的。

    突然很羡慕妈妈，拥有那么多留有最亲密人的体温、烙着漫长岁月痕迹的旧物件，可以在出梅后的第一个艳阳天里，细细翻检晾晒，更可以藉此回味下过往的日子……

    我开始想，我也该留下点什么，这样，等我老了，就可以在夏日的阳光下，摩挲着一只老镯子或一件旧衣裳，跟孩子讲述过往岁月的点点滴滴。

    （上观新闻 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