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十二三岁时就遍览了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托尔斯泰、巴尔扎克、陀斯妥耶夫斯基、雨果等中外名家的著作。上世纪80年代,阿城红极一时,《棋王》一经发表便震惊文坛。他的作品以白描淡彩的手法渲染民俗文化的氛围,透露出浓厚隽永的人生逸趣,寄寓了关于宇宙、生命、自然和人的哲学玄思,关心人类的生存方式,表现传统文化的现时积淀。阿城的作品在那个年代达到的高度,现在也很少有人达到。可他偏偏不愿意只当一个作家。
阿城也做编剧,很早就接触电影。1986年和谢晋一起做《芙蓉镇》的编剧;1991年,他把《棋王》改编成电影;1992年,他和胡金铨一起写《画皮之阴阳法王》剧本;2006年,他担任人物传记电影《吴清源》的编剧;2015年,他担任侯孝贤的电影《刺客聂隐娘》编剧。这几年,阿城做起了文化考察。近有《洛书河图:文明的造型探源》和《昙曜五窟:文明的造型探源》出版。
第一次见阿城,是在江铸久九段的围棋道场,江九段一个电话甩过来说你来,阿老在。我放下手里的活计,跳上出租就走,衬衣上的纽扣,怎么扣都扣不齐。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绪,觉得不太像是真的。
去时天还没黑,江芮围棋道场,规矩严格,学生表达上还是很自由,小孩子可以很平等地和老师交流。我眼睛扫一圈,看到阿城坐在最后一排,像哪个学生的爷爷,等着接孩子呢,随手在翻日本围棋杂志,纸很薄,米黄色那种,也不知道是真的很旧,还是特地做成那个颜色。听说阿城很喜欢收藏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会儿课散了,江九段把我们两个引到一间和式小房间,有点像茶室,铺着榻榻米,点着香,后来陈村老师也来了,点的香基本就抵挡不住香烟。
聊开了,说的大抵是时政和一些段子,有一些我后来也复述过。阿城的段子可以反复用,特别扎实,这事关文字质地和密度。阿城说话,正如他的文字,节奏很好,铺陈得开,奇肆有力,又能收束得很牢靠,不一定都很准,不过奇思妙想一阵阵扑面而来,像打闪一样,即使是寻常说话,也体现着一个文字大师的应有水准,他是那种瞌睡着,说话也很少瑕疵的人。
就拿《棋王》第一句“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瞬间击中内心,完全被折服。单纯说白话文技术,阿城的表达是高于寻常文字的一种东西,接近幻术。阿城的文字洗练,明朗,节奏感把握精妙,很恰当地与时代相应和,有着一种独特的希望和朝气。
要说那天吃了些什么,完全忘记了,只记得和村长一辆车回浦西,突然电话响,是阿城,说还早,可以去他房间接着谈。我俩都觉得体力有些不支,说下次吧。这时我才知道,高水准的谈话就像下棋手谈一样,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特别耗费体能,而那天,我说的其实并不多,只是见了一个崇拜几十年的偶像,还得表现得体,若无其事的,不能像田间农民突然看见名人那样载欣载奔。
放下电话,村长说现在和他谈话,结束肯定天亮了,他是越晚越有精神,等一屋子人都困得不行了,他说哎还有点什么什么,比如说突然拿出一件收藏品,一个碗,一幅画,或者是一柄大宝剑,一个厉害的话题抛出来,你就算再累,又能突然精神了,接着听下去,就这么着,天亮了。神奇。
(《新民晚报》8.9 郁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