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课
小学教我音乐课的老师姓汪,是个老太太。那时,我们学校有一架脚踏式风琴,每次上音乐课,几个同学把它搬到教室里来。汪老师用脚踩着风琴的踏板,用手弹着风琴的琴键,她先唱一句,再让我们跟着她唱一句。我们摇头晃脑唱歌的样子,比在别的课堂上,更像孩子。
小学音乐课上,汪老师教我们唱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印象最深,至今难忘。她教我们,唱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感情。比如唱头一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一定要像真的看见有这么美好的月亮在你面前轻轻飘动;唱“冬天的风雪狼一样嚎叫,妈妈却穿着破烂的单衣裳”,你眼前一定要出现这样的情景,眼前有这样的画面,唱得才会带有感情。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唱歌怎么才能带有感情的解释,让我信服,感到新鲜。
后来,学校大合唱要参加全区会演,唱的就是这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这首歌要有一个男声领唱。那时候,小学四年级的小孩子,虚荣心和自尊心一起膨胀,在全区会演的舞台上,站在合唱队的前面领唱,那得是多么风光啊!我非常想当这个领唱,便厚着脸皮向汪老师请求,汪老师一个劲儿点头,说:好!就由你来领唱!放学后,她让我到她的办公室吃小灶,一边弹风琴,一边辅导我唱这首歌。一遍又一遍,一直唱到白莲花般的月亮出来了。
谁想到,最后领唱的不是我,而是同年级另一个班上的男生。从那次大合唱以后,上音乐课,我再没有以前的兴致勃勃。在校园里,见了汪老师,也都远远地躲着走。
美术课
我对美术课感兴趣,是从初中时起。我已经忘记了教美术课的老师姓什么了,她是代课老师,40来岁,不苟言笑,总是很严肃的样子。
美术课是副科,大家都不太重视,但我还是很期待的,因为那时候我喜欢画画。我写过一篇作文《一幅画像》,还曾经在北京市少年儿童作文比赛中获奖,里面写的就是我上数学课画画的事情。可气的是,美术课作业,老师给我判的分最高只是“良”,一次“优”也没有。那时候,少年气盛,争强好胜,也因为每学年评优良奖章,要求期末所有科目评分必须要在“良”以上,所以,我非常想画好,哪怕只是争取得到一个“优”也好。而每次发下作业,看到自己的画上面,老师给我的不是“中”就是“良”,很让我丧气,又很不服气,特别想找老师理论理论。但一想到她那张总是绷着糨糊的脸,就泄了气。
现实残酷,让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没有“优”就没有吧,就希望“良”多一点儿而“中”少一点儿,就念佛了。初一这一年成绩册发下来,我打开一看,美术课一栏,给我的总评分是“良”。一直提到嗓子眼儿的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了。想想这位美术老师,还是挺善解人意的,起码懂得我的心思。再想想她那一张绷满糨糊的脸,也不觉得那么冷若冰霜了。
体育课
我读大学是1978年,那一年,我31岁。那是粉碎“四人帮”之后中央戏剧学院第一次招生。我们班上的学生年龄大小不一,可谓爷爷孙子一锅烩。
年纪大,不耽误上各种专业文化课,唯独一门课,让我们头疼,便是体育课。偏偏教我们体育课的张老师,是个上课极其认真严格的老师。
我们的体育课很正规,球类、投掷、跳箱跳马、垫上运动、单双杠、中长跑……应有尽有。这些运动项目,对上点儿年纪的人,还真是不那么容易通过。最有意思的是一次练习跳箱,一个同学双手按着跳箱一端,使劲儿使大发了,竟然一把把跳箱盖推走,自己整个身子一下子掉进跳箱里面了。另一次练习投手榴弹,一位同学助跑之后,把手榴弹投出去,手榴弹不是向前,而是匪夷所思地在他的身后飞落。上一次跳马让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这一次可是吓得站在后面等待投手榴弹的同学一片惊叫,如鸟兽散。张老师站在一旁,一句话不说。大概也是哭笑不得。
最难忘的是,四年之后我们大学毕业之际,体育课的考试是1500米长跑。张老师对我们很宽容,甭管你跑多慢,只要坚持跑下来,就算成绩合格。那时候,我的同学、后来有名的作家陆星儿正巧要生小孩,没办法参加这次考试。张老师毫不通融,坚持要陆星儿生完孩子回来补考。我们毕业是在夏天,陆星儿回来补课是一个学期之后的寒假了。每一次想到陆星儿独自一个人,顶着寒风,从学院大门口,绕到圆圆寺前街,再顺着宽街跑到棉花胡同,跑到学院大门口,我都会想起我们这一代人大学时独一无二的体育课。
当然,也会想起张老师。陆星儿独自一人长跑的时候,他也是独自一人,站在我们学院的大门前,手里掐着计时的秒表,等着陆星儿跑回来。他们一样顶着38年前那个冬天的寒风。
(《解放日报》8.6 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