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昆明安宁市玉龙湾。
十米长的龙舟快速驶向山的深处,59岁的李琼珍右手握桨,高举过头顶,为了跟上其他人的划桨幅度,她整个身子前倾,臀部几乎快要离开座位。
因为乳腺癌,她的胸部被切除。癌细胞没有了,但上肢水肿等新问题却相继找上门。她在划桨时胳膊很难正常抬高至耳后。和她一样,龙舟上的十几位队友都是乳腺癌患者。
报名人数出乎意料
昆明这支龙舟队的成立起源于中国癌症康复协会的提议,昆明的训练条件得天独厚,水域平静,且一年四季气候适宜,适合成立一支队伍。
中国癌症康复协会的提议引起了云南癌症康复协会秘书长陈明的重视,去年11月,癌症康复协会就开启了报名工作,报名的人数出乎他的意料,眼看人数就快突破50人。
李琼珍听说划龙舟可以缓解肢体水肿,就报名了。她前后动过四次手术,水肿最严重的时候,脚踩到地面,脚底如开裂般疼痛。如今,她腿部的水肿逐渐消退,但上肢依旧肿胀。研究表明,乳腺癌手术经常伴随上肢功能障碍,临床表现为上肢淋巴水肿、肩关节活动度受限、肌力低下、运动后迅速出现疲劳和精细运动功能障碍等,导致患者生存质量明显下降。
在这之前,包括队长李云玲,没有人接触过龙舟运动,有的人不会游泳,还有的刚刚打完针,腰一阵阵地疼。李云玲是队里少数几个会游泳的。没有了乳房,穿着紧身游泳衣成了很多乳腺癌康复者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学游泳需要比常人更多的勇气。
李云玲介绍,共有46名乳腺癌术后患者报名了龙舟队,参加集训的队员当中,年龄最大的61岁,最小的48岁。龙舟俱乐部教练郑文琦说,当云南癌症康复协会找到他,提出成立龙舟队的时候,他当场就答应了。他给团队免去了训练费和器材费,承诺就算只招到四五个队员,一样帮她们训练。
那段时间,李云玲挨个打电话给病友,告诉她们,“我们不仅仅代表我们自己,而是一种榜样,给其她姐妹力量;这是一种对身体心灵都很好的运动,对乳腺癌康复有很好的作用。”
训练中没人抱怨
李云玲还记得第一次训练时的情景。船桨相互碰撞,水花四溅,连同水里的青苔,泼洒在队员们的身上。前后排的队员们相互埋怨。埋怨声很快被教练郑文琦叫停,“划船不能怕水,上岸时身上是干的,肯定没下水划船。”
龙舟重新起航,教练放慢了指挥节奏,专业龙舟选手配合大家把握方向,龙舟缓缓驶出码头。“咦,真的走起来了耶。”李云玲回忆起当时的心情。“没想到我们能把龙舟划出这么远。”
鼓声在山间回荡,龙舟驶过峡谷,眼前是一片开阔水域。
刚开始训练,速度不快,郑文琦说,第一阶段训练目的以大家适应龙舟训练方式,放松心情为主。48岁的蒲琼英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晕船;几年前去海南,她坐飞机一直吐,坐车也吐,后来乘船过海峡更是吐。“我全部的精力都专注在划桨,跟大部队保持一致,就真的不会晕船了。”
蒲琼英说,刚开始划桨时,她会紧张,担心自己把握不了平衡,但现在她在船上走动时都不用扶。训练完的那天晚上,她一觉睡到了清晨五点半,这在之前从未有过。
郑文琦对队员们的表现感到惊讶,他曾带过165支龙舟队,常常有队员向他抱怨,太阳太晒,训练太累等等,但在这支队伍中从来不会有人向他抱怨。
生活有了盼头
祝小琴的胳膊,两只手臂粗细不一,右边袖套是白色的,用于防晒,左边是米色,材质又厚又硬,防止水肿。
七年前,她被诊断为乳腺癌,乳房切除以后,她做了十次化疗,25次放疗。龙舟训练外,她只穿长袖衣物,除了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外,没人知道她患病。
祝小琴有自己的公司,生病后,她逐步放缓了公司的发展,希望自己再多活三年半,撑到女儿大学毕业。转眼,女儿大学毕业,她挨过了癌症的第七个年头。
祝小琴说,龙舟队的更衣间里,队员们毫无避讳地换衣服,甚至边换边讨论病情。在这里,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水上运动加上相似经历的队友,让她感到放松。
蒲琼英的乳腺癌是三年前发现的,那时候的她刚刚晋升,属于事业的上升期。手术前,她已经是销售团队的经理。做完切除手术后,她把谈生意的方式从线下转到了线上,也毫不避讳与客户分享自己的癌症经历。她说,很多客户被她的故事感动,更愿意与她做朋友,她的业绩比生病前更好。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蒲琼英这般。她说,在她认识的乳腺癌病友里,有人为了不暴露病史,拒绝办理任何政府优惠;还有的人永远把自己埋在帽檐下面,低着头走路。
她曾经接触过一个患者,因为担心被人嘲笑,不愿意走出家门,也不愿意与人交流,李云玲对她进行了三次心理疏导,仍然没有转机。
这是李云玲最害怕出现的一种情况,“你要把窗子打开,阳光才能照进来,你都不开个缝,阳光怎么照吗。”
“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李云玲去做了很多有挑战性的事情,登山,跑马拉松,考心理咨询师、参加龙舟队等。“我在肯尼亚遇到埃博拉和枪战,在马达加斯加遇到鼠疫,在尼泊尔遇到地震。七次进藏,进过珠峰,上过6600米海拔……这些都是患乳腺癌之后。”她在癌症演讲的自我介绍里写道,“我想告诉我的病友们,她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我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她们的生活依然有很多可能。”
一场训练结束,队员们在岸边围坐一圈,准备拍照。蒲琼英从包里掏出口红,“来来,擦点擦点。”边说边站起来,半弯着身子给队员们分享口红。“我们因为那点缺失才聚在一起,”蒲琼英说,“要相信,我们都是最美的。”
(《新京报》6.27 张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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