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
如同重阳节多在寒露、霜降节气,端午节多在芒种、夏至节气。节气时间也可以放在一天的时间周期里,夏至正好是一天的正午十二点钟。正者,端也,正午就是端午的意思。
恶月恶日
五月是凶险的,老北京的俗话就是,善正月,恶五月。汉代人应劭的《风俗通义》中说过,“五月盖房,令人头秃。”“五月生子不祥。”应劭还说当时人有一句俗话,“五月到官,至免不迁。”意思是五月上任的官员,直到被免掉也不会得到升迁。
五月如此,那么其中的端午日更不吉利了。“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战国时期的四大公子之一孟尝君就出生在五月初五。孟尝君和屈原正是同时代人,他们的生年不同,但卒年差不多,只相隔一年,由此也能看出端午在当时人风俗习惯中的印象。
汉代有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王充认为这种迷信荒诞不经,但他试图给予理性的解释:“实说,世俗讳之,亦有缘也。夫正月岁始,五月盛阳。子以生,精炽热烈,厌胜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传相仿效,莫谓不然。有空讳之言,无实凶之效,世俗惑之,误非之甚也。”这段话的意思是,据实说来,世俗中忌讳的事,也是有所根据的。因为正月是一年的开始,五月是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孩子在这种月份出生,精气旺盛热烈,压过了父母,父母经受不起,将会受到他的伤害。这种传说流传开来,没有人否定。只有空洞的忌讳说法,没有实际凶祸的证明,世人迷信它,误会得太厉害了。
其实,王充的解释过于学院派了,在民众眼里,夏日炎炎,昆虫四起,疾病易发,五月因此被称为恶月,五月五日被称为恶日。
既然端午如此凶险,人们因此需要一系列的过节仪式,需要“仲夏登高,顺阳在上”,还需要“祛病防疫”,驱邪避毒,如在门上悬挂菖蒲、艾叶等,人们认为经过菖、艾的洗礼,可以驱走疟疾,能够安全地渡过这个夏日多蚊的季节。
纳凉的道理
从节气时间来看端午习俗,可知先民应对生活的智慧。阳极而盛导致人们身体的血热,内外热感,带来了人们泛称为热毒的现象。夏天中暑、浑身乏力,或发烧发烫一类的身体表现,我们又称为流火、丹毒。这个时候,人们本能地需要亲近水,戏水以达到水火既济的状态。所以,赛龙舟的习俗有非常深刻的道理。
在上古中国,先民观察世界,曾经把天文历法总结到河图、洛书里,其中就有简明的十月历:“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二生火,地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天四生金,地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就是说,一月上天产生水气,到六月的雨季就要注意大地上洪水泛滥;二月上天产生火气,到七月流火,大地会非常炎热,人们要提防中暑;三月产生木气,到八月大地上的树木会成材;四月产生金气,到九月水落石出,农闲的季节大家可以去找矿藏,或者找到好的石头垒起结实的院墙、猪圈;五月产生土气,到十月冬天大地会得到休养生息。
一年的注意事项和生计如此简明。那么夏至端午的时候,正是地六成水将来还未来临的月份,而天气正是生金、铄金流石的时候。所以,不仅大地、就是人们的身体也是需要亲近水的。文献记载,春秋战国时代就有赛龙舟的习俗了;而在农村,直到今天,每到傍晚,农民朋友就会在院前洒水泼水,以降温纳凉。
屈原的意义
端午虽致热血,大部分人却热血耗尽转向漠然昏睡。民间说是春困秋乏夏打盹:夏日昼长夜短,夏夜燥热难耐,影响了睡眠质量,高温又使人体皮肤血管受热扩张,大量血液流入,这些都可使机体的消耗增大,出现疲乏的感觉产生睡意,所以夏天容易打盹。据说,屈原看到了周围人都在打盹装醉装睡,所以愤然写下了千古名句,“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放眼中国的传统节日,纪念历史人物的节庆活动不少,祭黄帝、炎帝,祭司马迁,祭介子推,祭妈祖,等等;但在传统四大节日里,或堪称全民性纪念节日里,只有屈原享有独一无二的殊荣。
屈原是王族成员,才华横溢,他有机会了解王族传承下来的历史知识。研究者认为,屈原可能是王族的祭司,在屈原时代,狭隘的君臣观念或专制意识并未形成,屈原从未有后来的臣民所具有的爱国精神,他在精神是君王的导师,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爱国爱乡是臣民的爱,他不是楚王的臣仆,他是楚王的引路人。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对屈原投水还需要再做解读。屈原的投水在先秦时代不是消极的、被动的,而是一种积极的人生行为。当出现几乎只有先知、清醒者才明了的大灾难时,先知、清醒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献祭出来。屈原承担自己的祭司责任,他要把自己献祭给“大水”之神。屈原是深知自己的使命的,所以他说过,“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
所以,在恶月恶日的酷烈荼毒人心的时候,有一些高洁之士不愿苟活,这不是被动的行为,而是积极主动地把自己锻炼成与日争煌的人性花实。
(《节日之书》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