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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20年06月04日 星期四

    “看不见”的百万女卡车司机

    《 文摘报 》( 2020年06月04日   08 版)

        2020年5月16日,郭容利运送最后一批货物抵达物流园,笑容略有疲惫。

        女性、卡车司机,是郭容利身上两个明显的特征。

        32岁的郭容利驾驶一辆4.2米长的高栏卡车,她个子不高,有些壮实,每天的工作是“在成都四环外画圈”——从工厂集聚的郫都区拉货,上绕城高速,抵达物流集散地新都区,挨个发货到福建、山东、云南,然后回程。

        郭容利最常待的地方是物流园。距市中心二十余公里的新都区,是成都市周边最大的物流集散地,分布着大小十多个物流园,每个物流园间最远相隔10公里。

        卡车来来往往,从车窗看进去,驾驶室里基本都是男性,偶尔有女性坐在副驾驶位,“那是卡嫂”,郭容利说,她们是陪着丈夫跑车的妻子,负责两人在车上的饮食起居,也找货、对接货主、安排线路,很少开车。

        而女卡车司机极为罕见。我国总数约3000万的卡车司机群体中,女性卡车司机仅占4.2%,超过百万,但不为人知。她们平均35岁,普遍已婚、有子女。

        “很少很少”

        “肚子到这儿,(距离方向盘)一个拳头。”郭容利坐在驾驶室里比划,怀孕8个月时,她还在这条路上跑车。

        2020年5月16日,记者跟着郭容利一起运货。中午12点多,高速入口堵车,郭容利看着前后两头的货车都在一寸一寸地往前挪,货车上的货物琳琅满目,从母婴用品、食品到钢条,甚至还有血液透析仪。“全国人民的吃喝拉撒都在这车上!”郭容利喊道。

        “现在生意不好,不然进物流园就得排队一个小时。”郭容利说。

        无论在哪儿,郭容利的嗓门都大得很。她性子爽朗,也很热心。她的好朋友中,好几位都是男性卡车司机。在他们眼里,郭容利具备成为卡车司机的特点——“豪爽”“女汉子”。大家遇上什么事都找她帮忙;外地的“卡友”途经成也都咨询她,入城线路怎么走?车辆故障怎么办?    

        郭容利的朋友邓翠花也是一名女卡车司机。今年43岁的邓翠花驾驶一辆6.8米长的厢式货车,在物流港里还开了一家茶馆。

        茶馆主要招待往来物流港的司机们,他们在十字路口“摆车”——货车摆成一列,等货主上门。其间,司机们在茶馆或路边打牌。据邓翠花介绍,跑哪里的司机都有,“有跑成都市内城配的、四川省内专线的,也有到西藏,到新疆远途的”。

        2020年5月16日,记者在茶馆中看到六张麻将桌前坐满了人,但打牌的、围观的司机皆为清一色的男性,记者向他们打听,是否认识女性卡车司机。他们齐刷刷地望向邓翠花,“她开大车的”,“很少,很少”。

        在缺乏就业渠道的现实下,女性进入货运行业,某种意义上像是一种意外闯入。

        郭容利一家就是“卡车世家”,父亲、姐夫、姐夫的哥哥、弟弟,都曾踏入卡车货运行业。母亲常年跟车,也是家里三四辆车的“调配员”,负责安排货源、线路以及收支结算。

        2008年,货运行业很红火,父亲喊郭容利入行。当时她刚生了孩子,尚在哺乳期内。学车时,母亲带着孩子坐在场边等,学成后,郭容利买了辆3.3米长的轻卡,参与家族的货运生意。

        入行头几个月,父亲带着郭容利逐个拜访合作厂家,“这是我家的”。母亲跟车,给她指路,帮忙带孩子。66岁的父亲一直帮着照看车辆,负责保养维修,在郭容利忙不过来时迄今还会帮忙出车。

        山东滕州的女卡车司机殷允霞也生在“货运之家”,她有29年卡车驾龄,父亲、哥哥、老公都开卡车。

        卡车司机

        真正工作中,“不会因为你是一个女的,就怎么样”,女卡车司机宋玉兰总结,“车还是那样的型号,需要那样的驾驶技术。”

        宋玉兰驾驶17.5米长的平板挂车,往来于山东和新疆之间,拉“绿通”(通过“鲜活农产品公路运输绿色通道”的货物),以运输蔬菜瓜果为主。

        2018年,全国总工会联合交通运输部、公安部推出“十大最美货车司机”,宋玉兰是获奖者中唯一的女性卡车司机。

        “绿通”货赶时间,1400多公里的路程,要求24小时内送到,两人轮流开车,中途不能停。吃喝睡都在车上,一趟下来灰头土脸。

        5月14日,记者联系宋玉兰时,她刚完成新疆哈密至山东潍坊的回程运输,午夜12点到家。4个小时后,她起床赶去山东寿光的各个蔬菜大棚装货。

        这趟“绿通”货一直装到第二天下午五点多,总载重14吨。宋玉兰和自己的一个“姐们”搭档,两人带着家里的煎饼出发,中途轮换,各自在车上的卧铺睡了4.5个小时,“正在跑车,也睡不好”。24小时后,她们抵达湖南怀化。货主告诉她,场内的货还没卖完,让她们在外边等着。

        宋玉兰气坏了,“路上的时候一直打电话催,让快点快点”,现在只能睡在外面,还要守着货。

        近几年,货车生意不好做,行业里贷款买车门槛低,加上货运网络平台的冲击,运价极低,“现在乌鲁木齐到山东420元一吨,以前得五六百元一吨”。2019年,宋玉兰从开自己家的车改为给人开车。雇主有二十多辆车,相当于小型物流公司,但货运订单和聘请的司机都是流动的。而短途运货还要求司机帮忙装卸货。

        女性身份

        几个星期前,宋玉兰和搭档从陕西神木县运煤至成都,途经“吴堡高速”。这段高速公路出了名的难走,上下坡幅度特别大。她们在服务区休整,好几个男司机跑过来围观,感慨“你们能走这条高速啊”,临别还嘱咐,“路上注意安全啊”。

        说起这件事,宋玉兰大笑起来,她觉得对方就是稀奇,“同情弱者嘛”。二十多年来,类似的情形她见惯了。

        因为是女性,殷允霞还受到过交警“照顾”。当时因违章被一个老交警拦下。交警看到她很意外,“我快退休了,第一次见女司机开这么大的半挂车”。看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殷允霞,老交警没有罚款,也没有记分,劝告她要注意安全,殷允霞感慨不已。

        女性到底适不适合货运,其实行业里贴了太多不适合的标签——胆量、体力、技术不行,跑长途不方便,还有很现实的“小事”。比如说,女司机赶货的时候上厕所就很难,“男的可以路边小便,女的能吗?”

        但女卡车司机们还有更多独特体会。采访中,几位女司机都有在车上带孩子的经历。二女儿才两个月大,郭容利就带着她上车运货,现在孩子两岁多,常年跟着郭容利出车,已经非常熟悉出车流程。一次车刚开出物流港,突然下起雨来,孩子指着旁边的货车说,“妈妈它没有盖雨布,我们盖了吗?”“操心得很”,郭容利咯咯地笑。

        另一些意识到性别差异的感受是尴尬的。比如和男司机搭档。“你想,驾驶室这么点空间,天天跟陌生男人待在一起,挂的内衣什么的,都很尴尬”,殷允霞说,许多女司机只能自己一个人上路。

        有时,这种尴尬是难以忍受的细节。宋玉兰告诉记者,有一次她在驾驶位后的卧铺休息,男司机到点叫她起床,不是说话喊她,而是伸手“摩挲”她。“这个时候没说的,起来就狠狠地揍他,不然下次更厉害”。甚至还有男性搭档会暗示性地提出开房要求,短短的几句话,常常令宋玉兰感到生气、郁闷,不好受。但在这窄窄的车厢里,“你不能发作”,得想办法柔和地拒绝,不然他开的就是“赌气车”,危险得很。

        面对男搭档的骚扰,宋玉兰想不明白,“我们都是司机,是同事,都拿一样的工资,你凭什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采访中一位物流公司的经理说得很清楚,女性卡车司机应聘的少,组成合适搭档很难,和男性司机搭档又有诸多问题。此外,长途配送时间久、强度大,驾驶员要熬夜,不适合女性。“不如‘一刀切’,只让女卡车司机驾驶短途班车,减少沟通成本与管理成本。”    

        平常日子里,邓翠花守着茶馆,招呼客人,煮热水、泡茶、包抄手,陪着打一会儿麻将。可货主一来电话,她马上答应跑货。

        她喜欢开卡车,“又能看风景又把钱挣了,多好”。她最喜欢的是甘孜的大草原,辽阔、美。

        (《南方周末》5.28 刘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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