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作家、美食家沈嘉禄先生有个绝妙的比喻——生煎是花旦,小笼是青衣。有机会,我倒要问问嘉禄兄:锅贴,算是演的哪一行?我猜想他会给我一个不容置辩的结论:老旦!
是啊,按戏曲行当分类规矩,老旦的唱念,用的可是正儿八经的真嗓,不玩虚的。但他(她)又不像老生那样平、直、刚、劲,讲究婉转迂回,自有一种魅力。
确实,锅贴没有小笼的繁复巧妙,也没有生煎的饱满媚姿。小笼的皱褶,生煎的圆润,锅贴一点也没学到。它就是那么死板、生硬、简单、粗暴,好在总算依稀还有点月牙般的弯度,略显笨拙而内敛的技术含量。
我相信锅贴的外形不很讨人喜欢,但同时对它那实在的品性,人们都不忍太过贬低——是啊,谁会跟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与人无害的人过不去呢?
然而,过不过得去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去欣赏是另一回事。一种小吃,如果仅仅以品性而不是以滋味取悦于人,其生命力之脆弱是可以想象的。
或者换一种说法:已经有了正旦和花旦,老旦还有必要存在吗?倘若锅贴是个活生生的人的话,如此阴阳怪气的拷问,非把他气死不可:我碍了谁嘛!
没有人会拿锅贴去跟小笼比——道不同,不相谋;没有人不会拿锅贴跟生煎比——本是同锅生,相煎一定急。锅贴的假想敌就数生煎了。
喜欢生煎的人和喜欢锅贴的人,站队站得很分明。余下的,就是“摇摆州”:脚踏两只船,无可无不可,不薄生煎爱锅贴。秉持这样操守的吃货,我以为是可爱的,可以引为同志。
我看到,有时生煎和锅贴被放在一个平底锅里操作,就很为师傅的“胆大”而担心。须知生煎的外皮大多半发酵,谓之发面,而锅贴的外皮大多不发酵,谓之死面。正好比吃火锅,一片涮羊肉与一块冻豆腐同时下锅又同时起出,生熟程度会一样吗?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胆大”的前提是“艺高”。能够把生煎和锅贴融于一炉者,绝对是业内高手,至少是“卖油翁”一流的人物。
白白胖胖、上面点缀着葱花和芝麻、一派青春勃发的生煎,其颜值绝对高于背曲腰躬、黄脸婆子般的锅贴。那吃口呢?自然各有各的好。你要追求纯朴的麦香、焦黄的底板、鲜美的肉糜、丰沛的汤汁……又何必在锅贴一棵树上吊死?生煎能够全部给到你。
我所迷恋锅贴的好,正在于它身上的那股不屈不挠的筋道——硬而不僵,韧而不黏,敢于跟食客的牙口抬杠。“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算啥?要证明自己还不老,吃得了锅贴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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