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兀而来的念头:想看自己的旧居地。去了,在一个午后。靠近城市的江边。
四幢黄色的楼,都六层高,一层三户,分12个单元,200多住户,瞬间塞满。小户一室一厅,大户两室一厅(兼厨房饭厅)。30多年前,大户建筑面积54平方米,那是什么情况啊,神仙过的日子。
我在这城市角落落户十多年。说角落,因为沿江了。那时江在城市边缘,和现在江是城市中心及最佳景观处全然不同。有一辆公交车,从市中心始发,下班人多,排队上车,巨龙车塞得最后拱进来的人双脚要离地,车门才“扑哧扑哧”喘着粗气一点一点闭拢,然后车启。
几十站路,我们到最后一个站点下,人已寥寥。下车后继续步行,行往一条蜿蜒砂石小路,夜里会一片静谧。几个弯一转,到了新住房,无论日夜,春天般温暖的感觉涌来,珍视骄傲的情感弥漫:我原来的房子在中心城区一个筒子楼里,一间小屋,三代同居,煤卫公用挤蹙。将此陋房交出,便住进了这独立的两居室。第一次来看房,我幸福得快要昏厥了。
现在看,已是旧居旧楼,可当年,百分之百“豪宅”。现在的一楼,被装上了油漆成墨绿的全封闭铁门,陌生人不得随意上楼。当年一楼,人可直接腾腾腾蹿上开放的楼层,四级水泥楼梯并两脚,到户,咚咚咚,敲门:“智祥,开开门,夜饭吃好了没?”
智祥是我报社战友兼文友,那时住一室户,看我住两室户,心不爽。就因为分配房子前他无房,交不出小房,便拿不到大房。最后他还是心平气和:曾经无房的日子,借农民房结婚的日子,对比此刻分到独门小户的日子,天差地别。智祥有名言:“人比人,气死人。但人和自己过去比,幸福死人。”
我们这楼院,干报纸工作的人多,聚在一起,彼此串门勤,讲时事,讲写文章的事,讲文章在版面上的编排,大声嚷嚷,面红耳赤争个小半夜不嫌累。
说是住在江边,却望不见江水。江在一片乡野的前端。去到江边,要跨过很长一段没了脚踝的荒草地。也就是说,当年城市到此,其实是一个界限,再往西南,不属市井范围。江边有人在劳作,一派繁忙,我们却看不到。
而今,看我曾经住的旧楼旧居,视觉上只是一堆隆起的不起眼的砖墙屋瓦。人在旧居,依然无法目力所及地望到江景。曾经,我的旧居,它们在这一地带可是傲气高耸的,外墙是色彩鲜艳的黄,出类拔萃的啊。尽管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却住着一大群城市发展的描述者鼓吹者,在其间充满自豪地走动,书写城市的心跳脉动。
离开,回望我的江边旧居,在夕照里,被一长排高大的银杏树及金黄黄的树叶酒醉般地环绕着——醉得让人泪目。
(《解放日报》3.26 郑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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