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进行遗体解剖前,法医刘良总会先给逝者鞠个躬。
2月16日深夜1点半,在金银潭医院临时改建的“解剖室”里,刘良弯下腰,心里默念着: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这是新冠肺炎患者的首例遗体解剖。截至3月11日,他已主持解剖10具遗体,占全国新冠肺炎患者遗体解剖数的3/4以上。
3月4日,国家卫健委发布《新冠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内容新增了根据尸检结果所得的7条“病理改变”。其中,“肺泡腔内见浆液、纤维蛋白性渗出物及透明膜形成”等是刘良团队解剖时发现的。
仿佛处于“核辐射中心”
1月中旬,新冠肺炎疫情出现不久,刘良和同事觉得应该对新冠肺炎逝者进行尸检,搞清楚临床表现以及病毒侵害了哪些脏器。他在工作群里提起此事,同事纷纷主动请缨。他们向有关部门表达需求,不过难题接踵而至,第一个就是当时没有负压解剖室。
解剖时,患者体内的病毒会大量进入空气,而新冠肺炎病毒传染性极强,解剖人员仿佛处于“核辐射中心”。因此,解剖室必须有负压环境,通过室内外的压力差往室内抽气。早年,北京地坛医院有一间解剖室曾用于非典研究,除此之外,国内几乎没有达标的解剖室,尸检一事便搁置了。
2月15日,转机到来。一位新冠肺炎逝者的家属同意捐献遗体,金银潭医院院长张定宇找到一间具备负压条件的手术室。同一天,国家卫健委召开紧急会议,特事特办,紧急出台文件,并给重点医院口头通知,在武汉召开会议研究新冠肺炎病死病例的尸检事宜。
刘良作为专家参与了这次会议,医院随后开始改造手术室。原本的器材、桌椅都被搬走了,只留下一张床。东西多容易造成磕碰,还会搅动室内气流,导致病毒四处散播。不过,做完第一场解剖手术后,刘良发现,对新冠肺炎患者遗体的解剖远比想象中复杂。
半个多小时才卸完装备
刘良59岁,在解剖团队中算是老人了,那一阵有传言老年人更容易感染新冠病毒,但是,“临上场前顾不了那么多,不管多少岁,能上就上”。他和法医助手、记录员分别戴上三层手套、两层口罩、三层帽子以及护目镜,穿上防护服。手套层层叠叠,刘良难以像往常一样轻巧持刀,但仍匀速稳定地切开了胸腔。
手术做着做着,刘良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动作越来越慢。原来,防护服规格高,不透风、不透气,“穿上后就像宇航员”。解剖持续了3个多小时,快结束时,刘良严重缺氧,护目镜上都是蒸气,看不清东西,整个人快虚脱了。他决定出门,让另一名法医接替,往外走时还特意放慢步伐,就怕搅动气流。
走出“解剖室”,还不能松懈。他来到专门的房间卸装备,一名助手在旁,拿着清单,纸上详细写了每个步骤:脱手套、脱帽子、摘口罩、脱鞋套……做每一项之前要给双手喷酒精消杀病毒。“这是关键步骤,就是说每做完一个动作,就要往手上喷酒精,再做下一个动作。因为做一个动作时,如果不消杀手部就直接去摘眼镜或帽子,病毒就跑你身上去了。”刘良硬撑着,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卸完装备。
8个小时后,刘良再次接到张定宇电话,得知又有一例逝者遗体可以进行尸检。刘良只睡了两个小时,赶紧召集团队前往医院,进行第二例解剖。那天之后,刘良把大家召集起来,反思对新冠肺炎逝者的病理解剖过程,以供后续参考。“很重要的就是在进‘解剖室’前把一切可能用到的器材准备好。”进行一般解剖时,记录员可能会在室内给照相机装内存卡。“第一次解剖时,我们发现这样太花时间,医护人员暴露得越久就越不安全,而且动作多会搅动空气。所以,接下来的解剖必须在进去前就装好内存卡、电池,穿好缝合针线,配好可能用到的药水。”就这样,之后的解剖时间从3个多小时逐渐缩短为3个小时、2.5个小时。
降低了危重病例死亡风险
在前期对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疗中,有个现象让医护人员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患者仰着睡时,容易缺氧,翻个身趴着,氧气量就增加了。第一次尸检后,刘良解开了这个谜题。
他见到逝者肺部有非常黏稠的液体。“肺是氧气和二氧化碳交换的场所,形状像倒着长的树,‘树干’在上,‘树叶’在下,氧气通过‘树干’流到‘树叶’实现供氧。黏液堵住肺部时,氧气无法顺利通到肺叶,病人就会缺氧;如果让病人趴着,黏液可能会流下去,气管通了,氧气就多了。”刘良记得,此前有位四川的医生,治疗时让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趴着睡觉,结果这些病人没有一人转成危重。这些黏稠液体即方案中的“浆液、渗出物”。
“病理不直接干预治疗,也不提供具体诊疗方案,我们做的就是提供尸检结果作为参考,以供医护人员在后续的诊疗中进行调整。”刘良接受记者采访这天,武汉协和医院西院的内镜清肺小组就对患者进行纤支镜清洗,抽除了肺泡中的黏液。从CT上看,左肺不再是大白肺,而变得透亮。参与治疗的一位医生很激动,在朋友圈发文:“降低了危重病例死亡风险!”
(《环球人物》2020年第6期 陈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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