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之害,众所周知。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保持五千多年的生命力,以“中”为“医”的防疫体系立下了汗马功劳。
上古时代,巫就是医,巫大于医。许慎《说文》讲:“古者巫彭初作医。”巫彭乃黄帝之臣。医典《说宛》载:“上古之为医者,曰苗父。苗父之为医也,以菅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耳,诸扶而来者,舆而来者,皆平复如故。”先秦时期,医巫分离。中华医学的权威经典《黄帝内经》诞生,朴素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思想,特别是人与自然的整体观念,让中华医学走向“科学”时代。几千年来,积累了丰富的瘟疫防治经验。
“瘟疫”一词,最早见于晋代葛洪《抱朴子·微旨》:“经瘟疫则不畏,遇急难则隐形,此皆小事而不可不知。”“瘟”,从其会意看,是一种发热的病。“疫”,从其会意看,是一种普遍性的病。清医吴瑭在其《温病条辨》中说:“温疫者,厉气流行,多兼秽浊,家家如是,若役使然也。”
中医之所以能预防瘟疫,在于其原始意义上的“卫生”思想,让生命保持生机,远离杀机,是其关键。生机从“能生”来。通过“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保持和“自然”能量上的高度同频。这个“自然”,就是老子讲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大自然”。体现在方法论上,就是顺应自然,尊重规律,严守历法。对应在养生上,就是保持“恬淡虚无”的状态,让“真气存之”。落实在医理上,就是扶正祛邪。《黄帝内经》讲,“正气存内,邪不可干。”
要正气存内,就要让“大自然力”成为生命的源头活水。儒家开出的心法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个“中”,形象地讲,就像一个贯通天地人的管道。《中庸》讲:“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可见“中”是一种生命力没有损耗之前的状态。而要让生命力不损耗,就要管理好情绪。《大学》讲:“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忿懥、恐惧、好乐、忧患,都在不“中”上。要想让正气存内,就不能忿懥,不能恐惧,不能好乐,不能忧患——或者,让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保持在一个适当的度上,“发而皆中节”。此谓安心,安心是药。
为了更有操作性,《黄帝内经》又讲:“精神内守,病安从来。”如何才能精神内守,中华先祖探索出的方法是,要么不起念,要么用一念代万念,要么把私念转公念。因为正念生正气,正气本身就是精气神,就是免疫力。《中庸》讲,“大德”“必得其寿”,明代大贤吕坤讲,“仁者寿”,即是此理。
中医还强调预防。《黄帝内经》讲,“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鹖冠子·世贤第十六》记载,魏文侯求教于扁鹊,询问他兄弟三人谁的医术最好。扁鹊如实回答,大哥最好,二哥次之,他最差。魏文侯大惑不解,说,差的你名满天下,好的他们却默默无闻,为何?扁鹊答道,大哥治病于未发,二哥治病于初起,难以看出效果。而他治病,都是在病情危重时,前后对比强烈,因此名闻天下。治病如此,防疫亦然。
中医认为,疾病的病因是本,症状是标,所以治病必须寻求病因,对因治疗,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而所有的病,概括地讲,都是正气不足造成的。《黄帝内经》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所以,扶阳扶正就成为中医施治的关键。而要扶阳扶正,秉持辩证思维就至关重要,因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同样是乙型脑炎,对于1956年石家庄的症状,蒲辅周先生施以白虎汤,大见奇效,治愈率高达90%以上,因为病因是石家庄久晴无雨,属暑温,宜清热解毒养阴。而对于1957年北京之症,蒲先生则改用白虎加苍术汤、杏仁滑石汤、三仁汤等,使疫情很快得到控制。因为蒲先生判断,北京阴雨连绵,湿热交蒸,属湿温。
为了治本,中医强调,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天补。特别讲究“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治法也不单单是施药,还有乐疗、心疗、针疗、灸疗、按摩、导引,甚至包括祝由和吟诵。
中医主张养生气,去杀气。药王孙思邈《千金方》讲:“夫杀生求生,去生更远。”意为用杀生的方法来养生,实乃背道而驰。明代著名医家吴有性通过临床实践发现,“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其戾气致瘟说,得到后世医家普遍认可。《说文》释“戾”为“犬从关着的门中挤出,必曲其身”,意指动物遭虐而暴怨,从医学层面回应了中华文化中和气致祥的哲学思想。
(文汇报客户端 3.10 郭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