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秋风中,我又梦见了那座院子,梦见了那棵山楂树。但是梦中醒来,我依然不敢走近它。岁月的风雨已经无情地吹落了父母的生命,只留下那座空荡荡的小院,在孤单中度过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小院承载着太多的欢乐,太多的悲伤,这些欢乐和悲伤,都像碑文一样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父亲走了将近3年,我竟然一篇有关他的文字还没有写成,而对父母那份刻骨的思念却常常如鲠在喉。
2016年的深秋,天气开始冷了,已是秋风萧瑟落叶飘零。这一天的上午,父亲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在踏进病房的那一刻,我还没有意识到,我活着的父亲、站立着的父亲,仅仅在几天之后,竟然就以横着的姿态出了医院的大门。横着的他,没有能够再回到那座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另一个世界。
父亲是从齐鲁大地上走出来的孩子,背井离乡的第一站就是随着奶奶去闯关东,在东北那片黑土地上,艰难中得以生存。当过放牛娃,那时候他连一双完整的鞋都没有,是主人家给做了一双鞋,上山放牛的时候他舍不得穿,就把那双鞋拴上绳子背在肩上。后来父亲就穿着这双鞋走进了学校。刚刚上学的父亲已经十一岁了,上算术课总是把阿拉伯数字3反着写。老师批评他,说他在黑板上用了多少粉笔还没学会写个3。父亲生怕老师从此不让他去学校,一脸真诚地对老师说:“粉笔用完了,明天就让俺哥给买。”那一本正经认真的样子把老师都逗笑了。
在学校短短几年的学习,奠定了父亲一生发展的基础,从东北回到山东的父亲,又从黄河岸边来到河北闯荡生活。我记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从县医院调到县委办公室工作。他有很好的文字功底,会写文章,他有很高的情商,懂得如何沟通和处理一些事情,非常年轻就成为县委办公室主任。他在河北举目无亲,一切成长和进步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那个时候的广宗县委会,在老县城的某个街道上,小时候常常去父亲的办公室里玩。1976年,河北省委往保定地区选派干部,四十岁的父亲又一次背起行装,告别家人到保定地区徐水县委工作,后来又调到曲阳县委。父亲在曲阳县工作期间,我和母亲、妹妹一起搬家前往。十年之后的1986年,父亲及我们全家又从保定调回邢台工作。
父亲新任职的邢台地区外贸局,为他改建了一座平房小院作为住房。搬进这座新建的小院,父母兴奋地忙着添置东西,在院子里植树种花。那棵山楂树,从太行山脚下移过来的时候很小,父亲一锨土一桶水,亲手栽下。父亲好像特别在意那棵山楂树,山楂树开花了,父亲会打电话,让我们姊妹们去赏花。
山楂树下,父母为我们烧好开水,泡上茶,一壶浓浓的亲情,在岁月的凝炼中愈加醇香。秋天的时候,那棵山楂树枝头满是红红的果,越长越大枝繁叶茂的山楂树,粗壮的树干早已经超过了房顶。每到山楂成熟的时候,父亲的电话又打来了:“山楂熟了,该摘了。”摘山楂的时候,欢声笑语充满了这座小院。
大哥和妹妹喜欢到房顶上去摘,摘了一筐又一筐,那些长在高枝上的山楂果就要用杆子打,我和父亲在院子里撑开一个大大的布单子,接着那些身居高处的果子,免得果子落在水泥地面上摔坏,无法保存。父亲的心很细,早早地预备好打山楂的杆子,收山楂的筐子,一家人享受着收获的喜悦和人间的至爱亲情。之后,父亲会把这些摆在院子里的山楂分成若干份,送给邻居,送给朋友,送给儿女各自拿回家。但是,这一年的秋天,又到了山楂收获的季节,却迟迟没有接到父亲催促收山楂的消息,直到11月份第一场雪都下了,父亲说:“今年的山楂果没长好,很小,本想让它们在树上多长些日子,看来再也长不大了,就收了吧。”
那一年,我们家院子里的山楂长得个头很小,吃上去又酸又涩。谁能料想,这一树山楂果,竟是这棵树最后的奉献了。第二年春天,我去父亲的小院,看见那棵山楂树似乎有些异样,虽然长出了树叶,却是又小又弱,我以为它太干旱了,缺少水分了,就把树坑深挖了一下浇上了水。几天后我又来看望父亲,却发现那棵山楂树上,刚刚冒出来的嫩芽和花朵,居然都回芽了,枯萎了,从树上飘落下来了。
这棵山楂树要死了,瞬间我的内心就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那棵山楂树春天的时候死了,我父亲的生命之树就在深秋凋落了。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天地万物的感应?
多少关于父亲母亲的记忆,是永远刻在我们心里的。就让那棵跟随着父亲一路离去的山楂树,在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里,春天依然开一树繁花,秋天如期结一树硕果,陪伴我的父母双亲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散文百家》第387期 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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