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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12月07日 星期六

    等我一年半

    《 文摘报 》( 2019年12月07日   07 版)

        ■【日】松本清张

        被告名叫须村里子,二十九岁,罪名是杀害亲夫。 

        里子在第二次大战时期毕业于某女子专科学校,走出校门后,就当上了一家公司的职员。在战争期间,因为男子被征兵,各公司都缺少人手,所以大量招聘女青年来顶替。战争结束后,从军的男人们陆续归来,战时雇用的女子便被辞退,须村里子当然也在其中。 

        她在那里工作时,有一个要好的男同事,于是失业后立刻和他结了婚,此人便是须村要吉。婚后八年,夫妇间相安无事地生活着,生有一儿一女。须村要吉没有大学学历,到了昭和✕✕年,公司裁减员工,没有才能的须村要吉失掉了饭碗。不得已,须村里子只好重新出去做事。 

        里子做了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劝募员,专门向客户游说,动员他们参加人寿保险。各家保险公司的劝募员之间,竞争是十分激烈的。竞争的浊流席卷着整个东京都内,没有留下丝毫回旋余地。既然东京都内前景渺茫,何不另辟蹊径呢——须村里子这样想。 

        引起她注意的,是水坝工程的工地,每一个施工现场干活的人就有成千上万。由于他们的工作地点总是在交通不便的深山里,就连机敏的保险劝募员也尚未涉足。正是这块处女地,被独具慧眼的须村里子找到了。她的收入随之倍增,生活富裕起来。与此同时,丈夫须村要吉却变得懒惰,每天摆出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架势。更有甚者,要吉过去滴酒不沾,现在却学会了喝酒。最要命的是,他在外面搞上了女人。

        女人名叫胁田静代,是里子当年的同班同学。一天,里子在路上偶然遇见静代,才知道她死了丈夫,现在东京涉谷地区开一家酒店。回到家里,她对要吉说了这事。要吉说:“去喝一杯怎么样?既然是你的朋友,总可以便宜一些吧!”边说着,边瞟了里子一眼。 

        里子说:“好吧,去瞧瞧也好。” 

        不久,要吉当真到静代店里去了一趟,回来对里子说:“托你的福,价钱真便宜。”

        里子每月要到水坝工地去一周左右,回来后把钱如数交给要吉,由他当家。须村要吉的惰性有增无减,如果里子忍不住责怪几句,要吉就会把脸一沉,以谩骂作为回答:“老子是一家之主,你不过赚了几个臭钱,稀罕个屁!” 

        知情者看不过去,悄悄告诉里子说,要吉在外头有女人了。当里子听说那个女人就是胁田静代时,她仰望苍天,只对那人说了一句话:“真不敢相信。”

        昭和××年二月的一个寒夜,将近午夜一点时分,要吉醉醺醺地回家。以后发生的事情,请读者直接看里子的供词。 

        “丈夫喝得酩酊大醉,见我正流泪,就骂了起来:‘哭什么!见我喝完酒回家,就故意挤几滴眼泪,跟我赌气,是吧?妈的,真气人!’边唤着,边朝我的腰眼和胸口踢了几脚。见我被踢的一下子憋住气,不能动弹,就转身用脚呼地勾翻了孩子们的被子。朦胧中的孩子们刚睁开眼,就被他揪住衣领狠揍起来。真是可怕啊!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一根木门闩。 

        “丈夫还在打孩子。我猛地抡起门闩,奋力朝丈夫头部打去。他吃了第一棒,摇晃了一下,转身想朝我扑来。我慌忙再打第二棒。这一下,丈夫身体一软,合仆倒地。倒下后,还想起身,我更恐惧,又对他头上打了第三棒……” 

        里子是自首后被捕的。警视厅搜查一科详细调查了现场,确认供词完全属实。须村要吉的死因,是被橡木棒猛击头部造成后脑头盖骨骨折。

        自从本案见报后,社会舆论都倒向须村里子。在众多评论家当中,对此本案最感兴趣、发言最多的,是闻名的妇女评论家高森泷子。把她已发表的文章归纳起来,要点如下: 

        “日本家庭中丈夫的专横跋扈,再也没有比本案中的须村要吉表现的淋漓尽致了。他尽管不能自立,不能养家,却拿钱去酗酒,搞情妇。日本家族制度的夫权地位,是产生这种私欲的根源。里子自己倍受折磨,又亲眼目睹娇儿惨遭毒打——由于对未来的不安与恐惧,她被迫采取的行动是理所当然的。我认为,应该无罪释放。” 

        高森泷子动员了一批推崇自己的妇女评论家,联名上书审判长,呼吁给须村里子减刑。判决结果是:“三年徒刑,缓期两年。”

        且说某日,有个陌生男子上门求见高森泷子。此人名叫冈岛久男,三十出头,体格健壮,脸庞被阳光晒得黝黑,气色很好。

        “请问有何贵干?是关于须村里子的事吧?”

        “鄙人对须村里子略知一二。”冈岛久男说,“因此对这次事件有一个问题尚未完全搞通。那是个和蔼、可亲的好女人,那样的女人居然会杀夫,简直难以令人置信。”

        “火气一上来,理智就失去控制了。” 

        “唔,真是一时冲动。”冈岛又问:“须村里子是否有什么生理上的原因?” 

        冈岛的嘴里突然蹦出“生理”二字,使泷子不觉有点窘:“你是说,丈夫须村要吉方面生理上有何缺陷吗?” 

        “恰恰相反,我怀疑须村里子方面有缺陷。” 

        泷子沉默了一会儿,面朝冈岛重新发问:“你有何根据呢?”

        “谈不上是根据,”冈岛久男说,“事情是这样的。我认识须村要吉的一个朋友,据他讲,要吉在出事以前,大概是一年半前吧,就发牢骚说,老婆一次也不肯答应他。这是要吉与静代相好之前的事了,所以我觉得可疑。”

        “女人嘛,”陇子用轻蔑的口气答道,“在夫妇生活上,有时会陷入极度的厌恶感之中。这种微妙的状态,也许男人是不知道的。” 

        “就算这样吧,”冈岛说,“最初叫要吉到静代店里去的,就是里子。她可能是无意识的,但促使丈夫产生与静代结合的动机者,归根结底还是里子。” 

        “你是想说,里子是有意把丈夫介绍给静代的吗?” 

        “还不能下那样的结论,但从后果来看似乎至少起到了撮合他们的作用。里子在半年时间里,毫无理由的拒绝丈夫。在这种情况下,又让丈夫结识了胁田静代。一个是开酒店的寡妇,一个是酒色之徒。危险条件凑在一块,两人必然会发生关系。里子仿佛在冷眼旁观,并不找那个女人算账。由此看来,她似乎是存心这么做的。”

        “所谓的‘存心’,是否指里子在执行某种计划?”泷子反击。 

        “一个人是好是坏,我只要见过一面,心里就大致有点数了。着手为此案辩护以来,我不仅读了大量的调查材料,还作为特别辩护人多次会见里子。” 

        “你在哪儿认识里子的?” 

        “我是在她劝说下加入人寿保险的。忘记说的是,我在东北山区一个水坝建设工地做事。我们在山区的生活枯燥无味,谈恋爱的也不是没有,但对象都是附近村里老百姓的女儿,一无知识,二无教养。后来那里出现了须村里子,年轻的都市女郎里子迅速地获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说到这儿,冈岛煞住话头,把剩下的冷茶一饮而尽。 

        “但是,得到众人的好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她本身——她亲口说过,自己是寡妇。” 

        高森泷子半闭的眼睛张开了,注视着冈岛久男的脸:“这也是出于无奈。劝募保险嘛,个人的魅力也是举足轻重的。”

        冈岛继续讲下去:“在水坝工地上,有许多出色的人,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男子汉!每逢看见这样的男人,里子心目中一定会浮现出自己的那位吊儿郎当的丈夫……我长话短说,里子对山区中的某个男子怀有好感,而且那男子对她也持有超过好感的感情。里子心中很苦恼,她愈是倾心于第三者,就愈希望从这个丈夫手里解脱出来。由于要吉绝不会同意离婚,要获得解脱的唯一办法,是丈夫死亡,成为真正的寡妇。” 

        高森泷子的脸色变得苍白,惊讶之中连话也讲不出来。 

        “但杀害亲夫可是桩重罪,那么,有没有既能杀死丈夫,又不实际服刑的法子呢?唯一的办法是争取缓刑。里子充分掌握要吉的性格,就冷静地加以利用。接下去的事,宛如请君入瓮,把要吉引上钩即可。她计划用一年半时间完成。

        “在开头半年内,她坚持拒绝要吉,将他置于‘饥饿’状态,这是第一步。然后,叫他到寡妇开的酒店去。她预料,饥渴的丈夫必然会向那个女人求欢。这是第二步。半年内,要吉终于堕落成她所希望的那样。随后她就下手杀夫,接着是审判。判决下达的时间也和精确计算的时间相同,等了半年。这是第三步。换言之,从创造条件开始,首尾共计一年半。噢,对了,要说神机妙算,还在于所谓的舆论……”

        冈岛刚说一半,瞥见妇女评论家的神色不对。 

        “你,”泷子翕动着扁平的鼻孔道,“你说的是想象,还是确有其事?” 

        “不仅是想象,”脸膛被骄阳烤成古铜色的冈岛久男,坦然回答。“因为当我求婚时,须村里子说:‘请等我一年半。’”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凝视着对方:“可是,她只有一点失算:就是等了她一年半的对象,要溜之大吉了。”

        (《大手笔》新星出版社2012年出版 刘子倩/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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