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岁的刘美莲与13岁的刘世豪坐得远远的，一个在家里的床上，一个在两米外的书桌前。
与普通人不同，刘美莲的黑色长裤下，脚腕处鼓出一个大包。那是上海市长宁区新泾镇司法所给她戴上的电子脚环，因为她是一名犯有遗弃罪的缓刑犯，遗弃对象就是身旁的儿子刘世豪。
刘美莲因两度遗弃刘世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缓刑的附加条件是她要与儿子一起生活，等他放学回家，为他洗衣做饭；此外，还必须接受司法所、妇联的“家庭教育指导”。
适用在刘美莲身上的“家庭教育指导”还有另一个名字——强制亲职教育，刘美莲案也是国内“强制亲职教育第一案”。对于她这样的失职监护人，这是司法机关保护其未成年子女权益的一种方式。
不太习惯彼此
家庭社工章媛媛认识刘美莲半年了，她发现这对母子很少认真对话，母亲总把“他不听我的，说了也没用，随他去吧”挂在嘴边，儿子则用“她傻，随便她”来搪塞。
肢体接触几乎没有。章媛媛记得7月时，刘世豪想出去逮知了，天气热，刘美莲要帮他擦汗，刘世豪有些躲闪。刘美莲是真心盼着儿子好。为了给他一个上海户口，刘美莲先后几次与上海本地的男人相亲，还遇到了骗子，差点被人勒索了钱财。
刘世豪也在重新习惯母亲的存在。虽然表面对妈妈不太理睬，但已不再像刚回家时那样老往小姨家跑，愿意长时间和妈妈待在一处了。“他有对母爱的渴望，但是没有对母亲的尊重。”章媛媛说。
两度遗弃
对于刘美莲，刘世豪的诞生是个意外。
2005年，她从北方的一个小县城到上海打工，结识了长自己十多岁的梁松。两人各有家庭，却发生了一夜情，2006年10月，刘世豪出生。有了这个儿子，丈夫与刘美莲离了婚。她自觉没脸在老家立足，只能带着这个小儿子回到上海，寄住到妹妹家。
为了让刘世豪有个上海户口，刘美莲带着他到梁松家讨说法。但梁松从不知道儿子的存在，双方矛盾激化。
2012年，刘美莲领着6岁的刘世豪来到长宁区法院，要求法院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梁松。案子到了法官顾薛磊手上，他将抚养权判给了刘美莲，梁松则要支付每月1200元的抚养费。
对于这个结果，刘美莲并不满意。判决后3个月，她把刘世豪带到长宁法院的立案大厅，往他手里塞了1000元后就此消失。钱是梁松给的抚养费，她自己留了200元。
面对这个7岁男孩，母亲联系不上，在上海生活的小姨一家不管；他的父母均健在，所以也不符合公办福利院的接收条件。无奈之下，长宁法院的法官们把刘世豪接回家照顾了十多天，之后通过民政部门辗转联系了一家民办福利院，把孩子送了过去。
刘世豪在福利院生活了一个月，法院终于通过刘美莲的妹妹找到了她，想法让她把孩子领回了家。此后，法官们捐钱捐物，还请妇联为她介绍了家政工作，可刘美莲嫌干活累，没答应。
在刘美莲的记忆里，接下来那段独自抚养儿子的经历十分灰暗。为了照顾孩子，她只能打零工，收入很少。梁松每月1200元的抚养费和妹妹的接济，是母子俩的主要生活来源。他们换了几个住处，还曾租住在梁松姐姐家。但姐姐对他们冷眼相待。
2015年2月15日，时近春节，刘美莲又一次把裹着大衣、背着书包的刘世豪扔在长宁法院门外。她后来说，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自己没钱、条件差，儿子跟着谁都比跟着她好。
第二次被遗弃时，刘世豪已经9岁了。他回到之前的福利院，一住就是三年。
把附加条件写进判决
自从2018年6月长宁公安局对刘美莲立案，没过多久，她就在一家饭店的后厨被找到了。鉴于刘美莲两次遗弃刘世豪，情节恶劣，法官建议判处二到三年有期徒刑，不适用缓刑。
然而案件开庭时，刘美莲变了。经过心理咨询师的疏导，她认罪悔罪，当庭表示希望重新抚养刘世豪。刘世豪也想回来和妈妈一起生活，刘美莲的妹妹承诺为母子二人提供住处。
顾颖是这起遗弃案的承办法官，根据过往经验，她担心有了之前两次的遗弃先例，如果孩子青春期时再发生第三次，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的想法是，尽可能给孩子一个真正的家。”
这与长宁区检察院副检察长黄冬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考虑可以对刘美莲处以缓刑，并把强制亲职教育作为附加条件。
回归母亲角色
从2019年5月起，章媛媛进入了刘美莲与刘世豪的生活。她是一名家庭社工，受上海市妇联之托，成为刘美莲的家庭教育指导老师。她每月都要询问刘家母子的生活，大到二人关系的改善、刘美莲的亲职能力，小到家中房间布局、刘世豪的学习成绩。
除了章媛媛的指导，刘美莲还受到各部门、全方位的监督。从2019年7月起，刘美莲正式到住址所在的长宁区新泾镇司法所接受社区矫正。此前的托管期，她被要求每天早上给司法所打电话，汇报刘世豪的情况、自己有没有按时接送他到学校等。
与儿子分别四年，再次见面时，刘美莲发现孩子的个头蹿得比自己还高。这个13岁的男孩已经不习惯母亲的照料。刘美莲端饭，他说“谢谢”，洗衣他也说“谢谢”。
好在几个月的相处后，两人重新熟络了，刘世豪说“谢谢”的频率越来越少，在吃穿用度上，也会主动提些要求。在章媛媛等社工的指导下，刘美莲也改变了以往强压式、命令式的教育，不再一味禁止儿子玩游戏，还答应他，如果期中考试成绩不错，就给他买个平板电脑。
今年7月，刘美莲带着刘世豪搬出了妹妹家逼仄的小屋，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她和上海本地那些普通妈妈越来越像，开始盘算着给儿子报个辅导班。
9月24日，新泾镇司法所的工作人员到刘家家访。对方说话时，刘美莲、刘世豪站在他对面。隔着不到一米，刘美莲发现孩子头上出汗了，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汗。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刘世豪没有躲闪。
（刘美莲、刘世豪、梁松均为化名）
（《新京报》10.22 张惠兰）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