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纪念照

    在中央美术学院读大三的时候，高美琳想找到那些离婚的人，为他们拍“离婚纪念照”。

    一

    给离婚夫妻拍合影，这事儿几乎没人干。但高美琳想做，还想把这个当成自己的毕业作品。她先找到了民政局旁的小照相馆，一些来办离婚的夫妻会在这里拍单人证件照。她设想，男女方都在，自己快门一按就拍完了。但说明了来意，小照相馆的老板把她赶了出去。

    2018年夏天，高美琳把相机架在民政局门口。先是偷拍，但考虑到肖像权与隐私，偷拍的照片只能沉睡在电脑里。她只好寻找那些离了婚的男女，慢慢说服他们再见一面，拍上一张合影。

    被拒绝在意料之中，和那些曾经的夫妻商量拍照时，人们下意识说的是“我们实在没法再见面了”。但总有人，离了还得再见。有些发誓再也不见的离婚夫妻，也多要为生活低头。

    北京市大兴区人民法院高考后20天受理离婚案件145件。有的好不容易捱过了孩子高考，说了再见，但一个月后，孩子报志愿时，又聚在一起商量。

    还有人相聚在房管局大厅里——女儿要结婚了，他们凑在一起，把房子过户到女儿名下。高美琳拍下这个瞬间，那不是摆拍，只是捕捉、记录。

    还有一张照片的拍摄场景，选在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这是这对离婚夫妻第一次相遇，并一起生活20多年的地方。离婚两年多，因为生计，二人离婚不离家，共同照顾着女儿，经营着一家家庭照相馆，用高美琳的话说，“两个人还是捆在一起。”

    一对离婚多年的中年男女，因帮儿子照看小孙女而稳定持续地见面。平时，他们以家庭里“爷爷奶奶”的身份交流，只聊孩子，不聊自己。

    高美琳拍得最揪心的一张离婚纪念照，是单人照。离婚后，女人的前夫去世了。傍晚，女人独自来到他们曾一同生活过的“家”。

    高美琳记得，拍照时女人强忍着泪水。鼓足了勇气离婚，但再婚后女人的“新生活”也并不好。离婚没有使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更没有将人从泥潭中永远拔出。女人给去世的前夫留言“你在天堂，我在人间”。拍完这张，高美琳大哭一场。

    二

    高美琳最终找了12对离婚夫妻拍合影，答应拍照的大多都是中年人。他们说，“人到中年，想开了”。高美琳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是她父母。

    因为性格不合，父母在高美琳读初中时离婚，之后再没见过面。高美琳说，拍这组照片的“私心”就是让他们再见一面。

    离婚后的父母在不同的轨道里各自向前，母亲继续做着大学教授，父亲开了辆房车，四处游玩。当她提出要父母一起拍照时，妈妈首先不同意。高美琳直白地“逼迫”，父母才乖乖就范。

    父亲从外地飞回烟台，母亲放下森严的心理戒备，8年后的春天，一家三口在家乡重聚。

    多年不见，父母间礼貌而陌生，高美琳用幽默调节气氛。她跟爸爸合张影，跟妈妈合张影，再帮爸爸妈妈合张影。

    高美琳不太清楚那次相聚后，父母有没有再私下联系过。但她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彼此联系，而是与自己和解，真正的释怀。”

    后来，高美琳的毕业设计取名《离婚纪念照》，在2019年中央美术学院毕业作品展上展出。

    父母分别来看了她的展，认可她“做了一点和社会相关的东西”。

    （《中国青年报》10.9 徐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