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19年09月26日 星期四

    回忆母亲

    《 文摘报 》( 2019年09月26日   08 版)
    作者母亲张明磊72岁留影。

        我的母亲很喜欢自己的名字,经常对人说,“这是我老闺女给我起的”。

     

        旧社会女性很多是无名的,姓张叫张氏,姓李叫李氏,结婚后把夫姓冠在前边,譬如母亲多年前就是叫“陈张氏”。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报户口需要有个名字,我为母亲的名字犯了愁,问她小名叫什么,想在此基础上发展一下。母亲说:“你这个丫头不懂事,哪有孩子要知道老人乳名的?”没办法,我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两个字“明磊”,说明母亲光明磊落的一生。户口本上,母亲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张明磊。

     

        我的母亲和千万个中国母亲一样,她的善良、正直、无私,钢铁般的意志、迎着困难奋斗的精神,对子女的人生旅途有着重要影响。

     

        母亲的故事

     

        母亲生于1887年,卒于1967年,经历了4个时代:满清王朝、中华民国、日本帝国主义刺刀下的伪满洲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经历了土地改革、“三反”、“五反”等运动,直到“文革”的岁月。  

     

        说到“三反”“五反”还闹过笑话。当年东北大区政府临时抽调一批干部,参加“三反”“五反”运动,我也被调去了。根据当时的反贪规定,贪污人民币(指旧币)1000万元以上的为“小老虎”,贪污1亿元以上的为“大老虎”,工作队叫“打虎队”。我在家书中说我参加了“打虎队”。母亲见信大惊,马上让三哥给我写信,说要多加小心。她说:“哪来的那么多老虎呢?都进了沈阳城了,一个女孩子都参加了打老虎。”

     

        姥爷是一位教书先生,常给孩子讲《太平广记》《笑林广记》中的故事。后来母亲又把这些故事讲给我们。母亲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母亲不到3岁时,她亲娘就去世了。不久,她有了后母。

     

        母亲13岁那年,由姥爷做主和小她4岁的我父亲陈殿元订了婚,由此开始了母亲坎坷、苦难、颠沛流离的一生。有时我想,如果姥爷不过早地给母亲订婚,如果她的后母不瘫痪,母亲的人生将是另一番天地。

     

        母亲的后母脚踝生了一个疮,久治无效,后来这条腿残疾了,卧床不起。母亲的两个姐姐素来不喜欢这位爱挑剔的后母,而且不久先后出嫁了,侍候后母的活儿就落在母亲的肩上。除了端屎尿,还要天天清洗烂腿。卧床的后母很讲究,衣被要经常换洗,稍不如意就百般刁难。一次她不小心摔破了一个碗,后母骂个不停,让母亲把碎碗摆在桌上,不准扔掉,意思很明白,是等姥爷回来看的。

     

        这位后母嫁到张家17年,瘫痪了11年,几乎全是母亲侍候的。临终前她拉着母亲的手说:“孩子,你心眼好,待我和亲妈一样,会有好报的。”

     

        不久姥爷也去世了,母亲和她唯一的哥哥生活在一起。嫂子贤惠,把她看成亲妹妹一样。可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没有钱给妹妹准备嫁妆。

     

        那时夏季农忙,地主会雇用短工锄地、女工薅草。男人用长锄头,边锄边走;女人的工具是一尺多长的小锄头,工钱也只有男人的一半,劳动时必须蹲着往前走,时间长了腿受不了,多数跪着往前爬。地主们愿意用女工,既听话又省钱,吃得也少,早来晚走,中午管一顿饭。用高工钱雇一个打头的,她速度飞快,其他人必须跟上,跟不上就扣工钱。母亲一天挣的钱能买两双鞋面,聚少成多,一个夏天能挣不少钱,除了做鞋还能做些嫁衣,又能常常接济嫂子。母亲在出嫁前若干年中就是这样度过的,攒下了一些私房钱。据她回忆,那时一天下来腿疼得爬不上炕。

     

        拾来麦穗换学费

     

        过去家境所限,其他哥哥未能念书,母亲深感遗憾。条件好一些后,她把希望寄托在我和老哥身上。父亲反对老哥上学,说家中失去一个劳动力,又说我一个女孩子要嫁人围锅台转,念书有何用?二哥也说:“丫头念书带到婆家去了。”

     

        在母亲坚持之下,总算和父亲达成“君子协定”,我们可以去念书,农忙时老哥必须回来干活。父亲还说,家里不出1分钱,由母亲自行解决。学费这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了母亲的肩上。每到秋收以后,家里活儿忙完了,母亲就拿起一条麻袋和一根麻绳,怀里揣上一块干粮和一块咸菜上路了,到那些收割后的谷地、麦地里,拾捡丢在地里的谷穗和麦穗。天黑前,她像背着一座小山一样回来。如果哪块地里还有没运走的庄稼,母亲就离开那块地。她说:“瓜下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为避嫌,她宁可走得远一点。

     

        记得有一次,母亲叫我第二天给她到某块地送饭,因为那块地里的庄稼已拉完了。我提着瓦罐,里边装着稀饭,上面盖着一个碗,碗里有一块干粮和一小块咸菜,再扣上一个大碗,这样就凉得慢了。远远望去,在那一望无际刚刚收完庄稼的土地里,母亲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身边已经堆了一大堆麦穗。她高兴地说:“我老姑娘给我送饭来了,今天可以喝上热米汤了。”看着母亲坐在垄上吃着干粮、啃着咸菜疙瘩、喝着米汤,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要留下,她不准,要我回家复习功课。她说:“妈这辈子命苦,从小无父无母,不能再让你们和我那样了。”

     

        母亲拾来的谷穗晒干后,脱粒碾成小米,黄灿灿的,干干净净,没有一粒沙子,到镇上能卖个好价钱。这些钱她是一分也舍不得花的,留作我们兄妹的学费。她对书的崇拜达到迷信程度。我小时若是不小心脚踏到书上,她会严肃地让我拿起来顶在头上赎罪。形成习惯,我上大学后还经常把书顶一下,如果有谁的书包挡了路,我会绕过,绝不跨过。

     

        一块补丁也要补得周正

     

        母亲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信心。不论多么艰难,很少见她愁眉苦脸。她常说:“一分精神一分福。”她的发髻从来都是在头顶上梳得高高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就是一块补丁,也要补得周正,针线要藏在补丁的下边。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母亲说:“你们在屋里等着,我去给你们变些东西来吃。”说着神秘地笑笑。过了好一会儿,她像个雪人似的回来了,胳臂上挎着满满一篮子西红柿。在冰天雪地的东北,能见到这么多鲜红的水果,真是天方夜谭了。不仅孩子们,哥嫂也惊呆了。

     

        数九寒天吃上新鲜西红柿,比那鱼翅、燕窝好吃多了。母亲破例拿出白糖,我们吃着拌白糖的西红柿,又凉又甜,至今不忘。母亲告诉我们,深秋时节自家种的西红柿吃不完,有些快红的、待红的,冻了着实可惜。她想了一个办法,把麦秸垛中心掏出一个洞来,把西红柿装进去,把洞口堵好,没想到红的保鲜了,绿的也都红了。这真是母亲的一大发明。

     

        母亲还人工孵过小鸡。我上小学时,一年夏天,正是鸡生蛋的季节,忽然闹起鸡瘟,传得很快,几天之间前院后村的鸡统统死光了,全镇各村没有一只鸡了。鸡对老百姓来说,是一项可观的副业收入,妇女只有生孩子才能吃上几个白水煮蛋,我记得小时候过生日才给煮个鸡蛋。

     

        一天吃饭时,母亲说要孵些小鸡,并说要到很远的村子去买蛋。家里人都觉得好笑,人怎么能孵鸡呢?父亲说:“别听她胡扯,想一出是一出的,没听说人能孵出鸡来。”母亲要做的事别人是动摇不了她的,第二天她早早提着小筐上路了,到天麻麻黑,回来了,兴奋地说:“买到了21个鸡蛋,那家院子里鸡很多,大公鸡也漂亮,这蛋错不了。”

     

        母亲开始孵小鸡了。

     

        首先在热炕头放上厚厚的棉垫子,把21只蛋平摆在上面,再盖上厚棉絮。母亲每天像照看婴儿那样抚摸那些蛋,并学着母鸡的样子翻那些蛋,晚上也把手伸进棉絮里不停地摸,太累了就打个瞌睡接着抚摸。过了三四天,她把蛋一个个在灯下照,辨别出“坏蛋”淘汰。再过些日子,她把所有的蛋放进温水盆里,哪个蛋沉到盆底,就说明这是死鸡,要马上淘汰。到21天时,蛋再放进温水里,这时的蛋不仅是摇摇晃晃的,而且里面叽叽地叫着,要赶紧拿出来小心放进棉絮里。有次母亲让我把蛋拿出来放进棉絮里,我高兴极了,觉得这是最大的奖赏。

     

        过不久,17只小鸡全出世了。母亲编了一个草窝,晚上它们挤在窝里,白天母亲走到哪儿它们就叽叽地跟到哪里。母亲到后院菜地,它们前前后后跟着;母亲中午休息,它们就在窝里挤在一起睡觉,等母亲起来穿鞋往外走,它们呼呼啦啦跟在后边。从前母亲常领我们一群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总是张开双臂做老母鸡,这下她真成了“鸡妈妈”了。

     

        邻居们先是不信,然后是啧啧称奇。第二年这些鸡长成大鸡。院子里有17只鸡是很壮观的,因为别家没有。

     

        (《中国青年报》9.18 陈枫)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