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感觉到日子特别地慢,慢得让人着急。急着过年,急着长大,急着出远门……为什么急呢?因为有大把的时间无处消磨,没书读,没电视看,自然也没有手机玩……几个闲拉话的女人,或许能因为东家长西家短的惹出事非来。一把花生米,一盘水萝卜能喝几斤白酒的男人,喝到最后打起来习以为常……
一
我们的童年也不是一点乐趣都没有!比如现在的孩子不知道的捉迷藏,推铜箍,打四角方等。但是,最能挑动大家的还是耍猴。那时,农村耍猴的特别多,两三个人,牵三五只猴。待快中午,在十字街口敲锣。人敲,猴也敲。有的猴子还戴着帽子敲,向人们作揖等。更甚者,有的猴子还会从人手中夺馍吃,被抢者一惊之后,哈哈大笑。一般情况下,耍猴的都是中午开始在街中心耍,一点多散场。观众回家吃饭时,耍猴的就拎着袋子,一家一家地收粮食。那时,农村人钱稀,唯一有的就是麦屯里的粮食。大方一点的,一捧,小气一点的,一把。不给粮食的,给一个馍或者一碗饭。“我们家根本就没有小孩,没人看你耍猴。”如果碰到这样的人,耍猴的就双手一抱拳:“‘无君子,不养艺人。’我们就是巧要饭的,全靠好心人赏一口吃的。”穷人更要脸面,哪怕给一块生红薯,也不让耍猴的空手走。
二
比耍猴升级一点的就是杂技——打把式练武,柔术,以及头劈青砖,气功滚钢钉板之类的。不过,这些杂技班来村子里演出之前,先要到村委会和村干部商讨一下,能不能让村委会先垫出来点钱或者出面收粮食,以保证他们的收入。一般情况下,村干部会事先和几个有影响的老头通个气,有个七七八八了,再决定。农村人日子寡淡,一说耍杂技的要来,小孩子会先满大街地跑着喊,耍杂技的人则身着紧身衣,敲着锣打着鼓,从村东头到西头,村南到村北的自我宣传。演出时,高桌子低板凳,墙头上砖垛上都是人,甚至树上爬的都是小孩。
那次玩杂技的地方是南街的一个小十字路口,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玩杂技的头天晚上就拜访了村干部,支了帐篷,招摇过市在各条街上遛好几趟了,上午又在村委会的大喇叭上通知了两三遍。午饭刚过,人们赶集似的涌了过去。
杂技开始了,几个小孩子身着练功服已经绕着人群踢腿了。“练武不练腿,到老是个冒失鬼。”敲锣的跟在汗流浃背的小孩子后面说着。村支书张书冠光着膀子,披着四个兜的中山装,边往里看,边一只手在白生生的身上搓灰,泥条子顺着他的手掌滚了下来。四个兜的衣服在当时的农村比较少,如果左上衣兜里再别一支钢笔,就是典型的干部装束了。
马是最后出场的,杂技班里的人拉出来六个铁丝围成的大圈子。在每个铁圈子上缠上五六个沾着柴油的棉球。六个铁圈依次排开,两个小伙子用蜡烛一个一个点着,铁丝圈顿时烈火熊熊。这时,骑马的女孩趴在马背上,一抖疆绳,马钻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圈里。人群中发出一阵子惊呼。我对马不怕火也感到惊奇,身边的村支书边用手搓灰,边仰脸看了看钻火圈的马,突然感慨:“这马,得挨多少打才不怕火……”“呀!”他的这句话压倒了整个人群的惊呼,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光着膀子披着四个兜褂子的村干部,第一次感觉什么叫不同凡响……
三
小的时候,我有两种事最忍受不得,一个是铁锅铲戗锅,一个是劁猪娃。
原来农村家家户户大多养猪,雄性小猪到成年发情时势不可挡——不睡不吃,性情暴躁,挖砖撬石,甚至越栏逃跑。所以必须及时把它的睾丸割掉,没了雄性激素,从此只会发愤图强吃食,一心一意长膘了。
农村有四大难听:猫叫春,驴叫槽,戗锅铲子,挫锯条。其他三项都是有限的,唯有铁锅铲戗锅每天都要发生几遍。母亲每次刷锅戗锅时,我都躲出去。与此相反的,见到有劁猪娃的,我却捂耳朵站得远远地看,好奇。
那时,我们方圆几十里有一个著名的劁猪匠——老王。每天骑着二八破自行车,车把上有一根铁丝,铁丝上有一个红布条。有人时,嘻嘻哈哈的。“老王,来了。”“来了!”没有人时,他也会喊两嗓子:“劁猪劁羊,劁猪劁羊!”“一个宰猪娃骟蛋的,还叫得这么文雅!”有妇女出来嘲笑他。“你们别小看这个宰猪娃的,有钱着哩!听人说,他娶了两个老婆。”农村妇女之所以嚼舌根子,一是无聊,二是见识有限。劁一头小猪五毛钱,一天劁十头小猪就是五块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十块钱。三十年前,这是个大数目。农村妇女想象的老王一个月能挣这么多钱,肯定娶了两个老婆。
那时,会劁猪的不止老王一个,只是老王劁过的猪死亡率低得几乎没有。老王就成了知名度极高的人。劁猪劁的多了,老王手都是血腥的。猪也通灵性,一见老王就声嘶力竭地大叫……因此,老王每一次劁好猪后,不是用水洗手,而是用白酒。那时,农村的白酒多,尤其是农民自家用红薯干自酿的酒,洗起手来也不心疼。“老王,你劁猪的手艺这么好!如果让你去给人做结扎手术,也是高手中的高手。”那时,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最凶,人们很容易联想到这儿……“呵呵!”听得多了,每到这个时候老王就会哂哂一笑……
(《故乡在纸上》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出版 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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