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
《四川文学》的朋友给我发微信,邀我去简阳看看,我马上回复:我看可以。凡是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
去简阳,我对其中的一项活动更感兴趣,那就是走进周克芹故里,“再寻周克芹”。我们要真正了解一个作家的来龙去脉,就应该知晓他的家乡在哪里。
一
我很早就读过周克芹的小说。他的短篇小说,我读过 《勿忘草》和 《山月不知心里事》。他的长篇小说,我读过《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这部小说获得首届茅盾文学奖之前,北京电影制片厂和八一电影制片厂不惜撞车,分别把这部小说拍成了电影。由于电影的强力覆盖和传播,使小说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我的岁数虽说比周克芹小一些,但我们是同时代人,他所写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那一段生活,我也非常熟悉。周克芹在小说中所写的很多场景和故事,我似乎都经历过。读着那些女儿们,我想到的是我的大姐、二姐,还有村里众多的姐妹们。
小说总是要写人生的艰难困苦,周克芹本人的生活经历就充满了艰辛。作为一个贫苦农家的孩子,他在1953年有幸考进了成都农业技术学校,以为毕业后可以当技术员,当干部。可他在技校学了六年,毕业后连一份工作都没得到。周克芹回乡当农民,一当就是二十年。他的孩子多,自己的身体又不是很好,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只得风里雨里拼命干活儿。
对于普通农民来说,在那个年代,所受的只是身体上的折磨。周克芹是一位文化人,他所受的折磨是双重的,既有身体上的折磨,也有精神上的折磨。而精神上的折磨,给他造成的压力和痛苦更大,留下的印象也更深刻。一旦动手写小说,他的生活积累和精神储备不容回避,难免会在他所塑造的人物身上呈现出来。我把这种创作方法叫作托身,或灵魂附体。就是托小说所创造的人物之身,将自己的灵魂附在虚构的人物身上。我认为周克芹的小说托的是许茂之身,注入的却是自己的灵魂。
二
我们知道了灵魂附体的重要,知道了不是随便逮住一个人,就可以把灵魂托付于他,这里面恐怕还有一个排异不排异、接受不接受、投合不投合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把自己的灵魂托付于文学形象,或艺术形象,不是靠一厢情愿就可完成,其中必定有一个契合点在起作用。找到了契合点,我们的灵魂才有可能与笔下的人物形象完美结合,才有望成为典型人物,或经典形象。
在拜谒周克芹的墓之前,我提出是否先到周克芹的故居看看。陪同我的当地朋友告诉我,周克芹的故居没有了,周克芹全家在1979年迁到成都后,房子先由他弟弟住,后来就找不到了。
看不到周克芹的故居,我问不知有没有周克芹纪念馆,我被告知,周克芹纪念馆还没有建。
让人欣慰的是,周克芹的墓和墓碑还在,周克芹雕像下面镌刻着周先生的一段话,反映了他的心志和心声:
“做人应该淡泊一些,甘于寂寞……只有把对物质以及虚名的欲望压制到最低标准,精神之花才得以最完美地开放。”
很多人死后,魂即烟消云散。周克芹的魂不会散,因为我们都记得《许茂和他的女儿们》。
(《文汇报》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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