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时,北纬72度,气温零下30摄氏度。储卫民把三脚架用力插进不知多深的积雪里,镜头对准山坡下的小镇乌佩纳维克。
他已在小镇待了6天,方才找到这处山坡上的机位。太阳刚刚西沉,小镇、远山与冰封的北冰洋被一层蓝幕覆盖,仅天边尚留一抹暖色未被地平线吞食。
如此极寒环境,街道上已空无一人。海边小镇的湿冷缓缓侵入储卫民的冲锋衣与两件羽绒服,两双袜子与徒步鞋更无招架之力。脚已冻僵,但他还在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有人出现或是车辆经过,再按下快门,抓取最好的瞬间。
几个月后,这张《格陵兰的冬天》被《国家地理》杂志评为2019年旅行摄影大赛总冠军,在国内外的社交网络上走红。储卫民与他所在的户外摄影团队也得到了更多关注。
找寻温暖故事
8月13日晚,重庆大剧院前如往常一般热闹。游客们大都挤在江边,等待渝中半岛的灯光亮起。储卫民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来回走动,观察大剧院与对岸来福士广场的相对位置。
仍在修建的重庆来福士广场大楼是他此次拍摄的主题。获奖后,《国家地理》杂志邀请他拍摄重庆市的这座新地标,储卫民欣然应允。
“我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对这座城市感情很深,也对它的文化特色比较了解。”储卫民仍在寻找机位,“我希望能让洪崖洞、黄色出租车等重庆的标志以及当地人一起,同来福士广场产生交互。这样的照片更具人文色彩。”
他显然对重庆十分熟悉,“我在等一架飞机。江北机场的航班会从渝中半岛上空掠过,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架飞机飞过。到时候再按快门会更好。”
在第5架飞机飞来时,有孩子推着滑板车闯入镜头,他赶紧举起相机拍摄。“飞机飞过形成错位感,似乎要撞上来福士广场;江这边还有大剧院与玩耍的孩子。这张照片包含了重庆经济、文化还有当地人生活的几个符号,我觉得很有故事感。”
“故事感”,也是储卫民拍摄《格陵兰的冬天》时的优先考量。而在异国他乡找寻“故事感”,对当地文化的了解必不可少。他告诉记者,自己虽非初次前往格陵兰,但到乌佩纳维克却是第一次,这趟小镇之旅是在计划之外的。
“原计划要去更北的一个城镇,但最终时间不够,临时决定改去乌佩纳维克。”储卫民说,“互联网上能搜到的信息不多。在飞机落地之前,我对这个小镇几乎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能拍出什么照片,碰碰运气而已。”
储卫民给乌佩纳维克预留了一周时间,在这一周内,他要深入了解这个小镇,从地形、气候,到当地人的生活、文化。
“冰冷世界中的温暖”,这是储卫民对乌佩纳维克的理解,也是《格陵兰的冬天》的主基调。他这样描述拍摄时的心情:“小镇与远方都被冰雪覆盖,日落后的蓝色调更是渲染出寒冷的氛围。唯一的暖调是窗户与街道灯光的暖黄色,一家三口互相搀扶的场景更是十分温馨。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当地人可以战胜这么残酷的自然环境,在这里生存和繁衍。”
爱上“户外徒步”
他人难以想象,储卫民接触摄影的时间并不长。
“大二的时候,我才买了第一台相机,尼康D90,一台入门级别的相机。而第一次拍出能被称为‘摄影作品’的照片,已经是2015年了。”储卫民说,“在这之前,我的生活与摄影没有任何关系。”
今年6月23日,储卫民在印度尼西亚进行新一轮拍摄计划时,收到了《国家地理》杂志的获奖通知邮件。他从没想到,自己兴趣使然而独立策划的旅拍项目能拿到总冠军——这是他摄影师生涯中拿到的最重量级奖项。惊喜之余,他立刻向几个月前刚结交的格陵兰好友们发送邮件,表达谢意。
储卫民刚刚买来相机后,也与其他爱好者一样,尝试过人像、城市等题材,没过多久,就因缺乏兴趣而将相机束之高阁。
转机发生在半年后。大二下半学期,储卫民作为交流生前往德国。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户外徒步”这个概念,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它。
“欧洲人很爱徒步。在阿尔卑斯山,我见到很多户外徒步的人,有小孩,也有六七十岁的老先生、老太太。积雪很厚,行走并不容易,但他们看起来都很开心。”储卫民说,“用徒步的方式亲近自然,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而我本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人越少、越与世隔绝的地方,我越喜欢。这项运动很适合我。”
储卫民开始计划自己的第一次户外徒步。他选择前往贝希特斯加登国家公园,那里有翠绿清澈的国王湖与德国第二高峰瓦茨曼山。“这条路线并不难走,毕竟我是第一次出去,谨慎为好。”选好路线后,他上网搜索了大量资料,做足“攻略”。这个习惯延续到他后来的拍摄生涯中。
至今,储卫民去过30多个国家、200余个城市,挑战过13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山峰,却很少遭遇险情。“做好各种预案,带好必要装备,风险都是可控的。”他说,“我徒步时背包重25公斤左右,行囊里必然包括急救包、瑞士军刀、打火石等关键物品。”
第一次户外徒步时,储卫民还没有专业的户外装备。他穿着牛仔裤,脚踏旅游鞋,背着包就出发了。不防水的鞋子踩在雪地里,袜子和脚一起湿透,也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储卫民只觉得,“在外面跑,特别舒服,特别自由”。
“我把户外徒步的探险之乐通过照片分享给大家,大家则用点赞给了我反馈。这对我而言是一种鼓励。”储卫民说,“后来,我与几个好朋友一起成立了‘极影AdventureX’,也是想把探险、探索与风光摄影的精神融合,一并传递给大家。”
追逐诗和远方
“极影AdventureX”的成员不多,创立时,成员仅有7人。西藏小伙汗斯是团队中唯一一名专业探险家,亦是户外技术顾问。2017年,他曾登上喜马拉雅山脉赞斯卡山谷的最高峰,成为第一个登顶该峰的中国人。
摄影师潘玮浩的母亲是大学生物系教授。儿时,他经常与母亲一起深入广东的偏僻山区——母亲的野外动植物考察对他来说,是一场有趣的荒野旅行。从那时起,他就萌生了对自然的好奇心与对未知世界的探险精神。
2017年3月,潘玮浩在西藏东南地区探索拍摄期间发现一处湖泊。搜索一番后,他发现一块巨大的冰川砸落在冻结的湖面上,形成挂满冰锥的洞状结构。从洞中向外望去,冰洞与冰锥如画框般围住远处3座雪峰,而暖金色的阳光恰好打在山峰上,与冷色的冰雪形成迷人反差。潘玮浩赶紧举起相机。“这就是探索的魅力。你永远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惊喜。”他回忆道。
2018年,“极影AdventureX”迎来了新成员朱静姝,也是其唯一一名女性摄影师。团队里这样介绍朱静姝:“在仍然以男性为主导的风光摄影界,静姝以其独具特色的作品找到自己的位置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拍摄手法感性细腻,注重细节,并有丰富的想象力,对摄影语言的运用直接大胆,作品带有独特的女性视角。”
朱静姝的拍摄,都在年假、公共假期与双休日进行。“这是我的作品主题多与海景有关的原因。”她说。
谈及主攻风光摄影的原因,她的答案与储卫民相差不大。“我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生活的城市日日喧嚣,而风光摄影能把我带到偏远地区。另外,拍摄的时间多为日出时分,难见人迹。我很享受在宁静的创作过程中完全融入大自然的感觉。”
“每个摄影类别都有其伟大之处,人文纪实题材更具社会意义,风光摄影则通过影像展示大自然的壮美。平日面对生活、工作的压力与烦恼,我希望能有一项纯粹的爱好将我抽离现实生活的琐碎与喧嚣,看到诗和远方。”朱静姝说。
(《解放日报》8.25 胡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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