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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8月27日 星期二

    和重刑犯的7000次谈话

    《 文摘报 》( 2019年08月27日   08 版)
    杨旭东走出看守所。

        早上是重刑犯监区最安静的时候,重刑犯依法加戴脚镣,整条通道的监室都听得见铁质的脚镣撞击地面的响声。每天早晨,像医生查房一样,杨旭东要进入监室检查,观察在押人员的气色,细致检查死刑犯的脚镣,以发现他们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防止发生意外。

     

        杭州市看守所分为男性监区、女性监区,每个监区内有数量不等的监室,为了安全,每个监室内有数量不等的重刑犯和其他在押人员。杨旭东是重刑犯监区前监区长,工作的十多年里,他累计与重刑犯开展谈话7000人次以上。

     

        穿黄色衣服的人

     

        看守所有严格的安全系统,进入看守所需要通过武警站岗的A、B两道铁门,这一项目被叫做“铁桶工程”,除此以外,墙上有高压电网,进入监区则需要通过掌纹锁,监室大门也有锁封闭着。

     

        一进监区大门,消毒水的气味从鼻子涌进来。2004年,杨旭东刚从特警支队调职到看守所的时候,旧看守所建在山边,七层楼高。南方空气潮湿,到处是氤氲的水汽。抬头往上看,灰色的墙面、狭窄的天空,围墙上装有高压电网,站在最底层,像掉进井里被困住的青蛙。

     

        搬迁到现在的地址后,看守所变大了,园区内种着树,到处显得宽敞明亮。不过,对在押人员来说,监室永远是七八米高的墙壁,和从屋顶上钻出来不足五平米的一小片天空。每天,在押人员有两小时的室外活动时间,三十多平米的场地成了他们和外界接触的日常空间。

     

        还未判决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都关押在看守所,重刑犯监区则大都是刑期长或已判决死刑的,等终审判决结果下来,他们或被送往监狱服刑,或直接被执行死刑。因此,重刑犯监区关押的也是最难管理的在押人员之一。

     

        在押人员的衣服用颜色标记身份,以便对在押人员进行安全风险等级评估。绿色是疾病人员的标志,红色意味着新进入人员,黄色是最糟糕的颜色,穿黄色的都是重刑犯。

     

        即便是重刑犯也有交流的渴望,杨旭东发现,有些重刑犯甚至努力表现得和别人不一样来引起民警的关注,这样能被叫去谈话。

     

        和重刑犯谈话

     

        在重刑犯监区工作的时候,谈话是杨旭东每天做得最多的事。

     

        早晨上班后、傍晚下班前,杨旭东都要去监室查监,观察在押人员的气色,以发现他们情绪变化的蛛丝马迹。有一次,有个在押人员看见杨旭东到监室门口,把脑袋低下来了。杨旭东找他谈话,又向同监室的人打听,才知道他看见自己家里的来信放在管教的桌子上,没给他。

     

        每一封寄往看守所的来信都要经过民警的检查,透露案情的、影响在押人员情绪的会被暂时扣留,由相关部门进行审查,而对在押人员来说,这是他们和家人直接联系唯一的渠道。除此以外,家人送来的东西也要经过严格安检,带铁丝的、硬塑料的、内衣的钢圈,都要被处理掉。

     

        为了安全,监室内取消了高台,勺子换成了特制的硅胶软勺,笔用的是定制的纸壳。

     

        杨旭东最担心意外事故,“这会影响到审判和执行的程序”。

     

        每个监室口都有两间谈话室,看起来像普通办公室,有办公桌、旋转座椅和电脑、书柜,唯一不一样的是中间透明硬玻璃的墙面和正对面白色的谈话椅。透明墙面是方便隔壁房间的人随时观察动态,而谈话椅是在押人员的座位。

     

        安全是看守所的最高要求,铁质的谈话椅扶手旁边挂着手铐,在押人员们坐在上面,要用手铐把他们和椅子临时固定在一起,以确保安全。

     

        杭州市看守所女子分所所长李红觉得,自己的工作像是居委会大妈,“调解矛盾、化解矛盾,每天一个个地谈话,了解案情、了解家里的情况、身体情况,如果情绪不稳定还要开导安抚。”

     

        通过谈话,民警留意在押人员的情绪,监控室的黑板上,记录着要重点观察的在押人员,收到裁决书的、律师会见的、判决刚下来的。有在押人员告诉民警张军,他讨厌自己的父母,觉得他们对自己毫不关心,法院开庭的时候,他要求父母离场才愿意开口,但是他信任张军。有在押人员告诉张军家事,他在外面的情人、他隐秘的初恋、小时候和父亲的仇恨……民警成了他们的倾诉者。

     

        每天早晨民警上班,都要回放前一晚的监控视频。张军发现,在押人员也会躲在被子里哭,会把家里的来信翻来覆去地看。

     

        张军遇到过一个被判处死刑的杀人犯,每天蜷在被子里哭,还企图自杀。张军找他谈话,反反复复劝他找到生命的希望,一次要花两个小时才能让他冷静下来。管教的谈话是为了让他们“放松一点”,从案子、对家庭的思念里挣脱出来。

     

        女警们能说上来每个重刑犯的名字和年龄、家庭成员,有个小姑娘偷偷生了孩子,刚生下来两天就把孩子丢到外面,最后孩子死了,她被定了故意杀人罪,送到看守所里的时候还没出月子,民警给她准备了红糖、红枣,每天有鸡蛋汤喝。

     

        在看守所里,在押者在极度的恐惧情况下容易生病,感冒、发烧、心慌。有的在押人员不愿意配合治疗,“治不治也没什么意义了”。管教像哄孩子一样劝说他们,在法律上,死刑复核还未通过的重刑犯享有平等的生命健康权。去年,看守所关押了几个在押人员,向管教反映没有书看。每个季度,在押人员还有一次买书的机会,可以自己从送来的书单里勾选书目。

     

        死刑案件都必须经过三级法院的审判和复核,流程复杂,在看守所关押的时间长达数年。按照规定,民警需要对重刑犯进行每月至少两次的谈话,这意味着每个死刑犯在看守所羁押期间,从入所,到判决、执行死刑,管教民警要进行一百多次谈话,杨旭东觉得,对他们甚至比自己的儿子都关心。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去犯罪”

     

        判决后,死刑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具体哪一天被执行死刑,就连看守所民警也得当天才能知道。

     

        执行死刑当天,杨旭东早上到了看守所,一旦收到通知,等法警到来后,一起去监区“提人”。押解警车有面包车大小,看起来庄重、严肃,送死刑犯走完最后一程。

     

        重刑犯比其他在押人员更敏感,民警忽然对他态度变好了、变差了,哪天多看了他一眼,都很紧张。曾经有个生了病的重刑犯,为了他的身体好,民警经看守所所长审批同意给他加一个鸡蛋,结果他看着鸡蛋不愿意吃,哭着问,“是准备送我上路了吗?”

     

        在看守所里,民警扮演着家长的角色。艾滋病监区的在押人员给杨旭东起外号叫“杨妈妈”,另一位姓钱的民警是“钱嬷嬷”,曾经,有个年轻的重刑犯持续不听管教,杨旭东辗转找到了他的母亲,进入看守所以后,母亲不愿意再见他。 

     

        杨旭东把其母说动了,两个人见了一面,从此那个小伙子愿意听话了。

     

        有个死刑犯一审被判处死刑后,心里感到绝望,时常顶撞民警、违反规定,一次,大叫着问民警,“我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样?”杨旭东找到了他的家人,劝说家人给他写信,还在他生日的时候买了个小蛋糕。直到一年后执行,这个死刑犯再也没有违反监室规定。他给杨旭东留了一封信:“谢谢杨管教,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去犯罪。”

     

        (《新京报》8.14 卫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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