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是我老家时庄常见的一种两栖纲动物,蛤蟆的身上特别是背上布满了疙瘩,看上去很瘆人。癞鼓子,是我老家人对蛤蟆的称呼。长了一身癞鼓皮的不单有蛤蟆,还有草,我们在挑猪菜的时候经常会劈头盖脸地与它们见面。这种草就是蛤蟆草,我们都叫它癞鼓棵子,在它肥厚的叶片上布满了皱褶,很像癞鼓子的皮。
蛤蟆草是中药。头一次知道它有药用价值是在西边坟地里的那片盐碱地,平时,这里几乎是我们庄上小孩的禁区。有一次,我外婆家有事要磨豆腐招待客人,而磨豆腐要用卤水。做卤水最好的材料是盐碱,而时庄队只有西边坟地那边有一块盐碱地。外婆把刮盐碱的任务交给我和五舅去完成。
离着老远,还隔着一条干渠,我和五舅就看到了盐碱地里已经有一个人蹲在那里了。等到我们走近,认出蹲在地上的是时李队的小泥蛋子,他并没有刮盐碱,而是握着一把镰刀,在挑癞鼓棵子。大概是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小泥蛋子告诉我们,他的哥哥因为挑河工累着了,把小肠气(就是疝气)累了下来,到西边找赤脚医生严先生看,严先生教给他们一个土方,说是用癞鼓棵子包饺子吃,一吃就好,癞鼓棵子最好找盐碱地长的,效果好。于是,他就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蛤蟆草能治病,虽然我并不清楚它是不是真有神效,但就在那一次以后,我还是忍不住对这种满身癞疙瘩的野草改变了看法,产生了好感。
要知道,在此之前,我是对它一点都不待见的,不单是我,整个时庄的孩子都不那么喜欢它。原因是,我们挑猪菜的时候,它不能给我们的猪菜篮子增加一点点的分量——我们家里的猪啊羊的都不喜欢吃它。我坚信它的口味一定不怎么好,要不然,怎么连猪这样有着泼皮胃口的家伙都不喜欢吃它呢?长大以后,我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上找到了答案,果然如我所想,蛤蟆草的味道既苦又辛。那个时候,我仿佛看到小泥蛋子他哥在吞吃癞鼓棵子饺子时那种痛苦的表情。
真正懂得它的好处,是在几年以后。有一次,我得了咽喉炎。我外婆就在外面野地里薅了几棵癞鼓棵子回来,一半用来烧水给我喝,一半让我放在嘴里嚼,那种苦味,终身难忘。说来也怪,也就是第二天,喉咙肿痛居然奇迹般地有了好转。
去年我回老家,和几个当年的小伙伴去黄夹滩转悠,意外地发现了一大片的蛤蟆草,像是有人刻意栽种,一询问果然如此。“你还记得它的名字吗?”朋友问我,“当然记得,这还能忘啊?癞鼓棵子嘛。”没想到他狡黠地一笑,说:“那是老黄历了,我们现在叫它荔枝草。”有那么一霎,我愣住了,荔枝草?转瞬便反应过来了,荔枝外面包了一层略显粗糙的果皮,这层果皮可不就如这种草的叶片一样地疙瘩遍布吗?
我老家这里不长荔枝,我小时候,甚至没有听过这种水果的名字。虽然“荔枝草”并不见得就是个什么高大上的名字,而且,我敢肯定,它在某个地方比如盛产荔枝的岭南等地,一定也如我老家的“癞鼓棵子”一样的普遍,但它在我老家的出现却有某种不同寻常的意义,起码,它告诉我,我的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土生土长的乡亲们眼里的世界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的狭小了,荔枝这种南方的水果在这里也再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文汇报》8.2 韩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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