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哲学家余敦康病逝于北京,终年89岁。余敦康曾认为自己这辈子由两部分组成:50岁前不由自主,50岁后埋首耕耘学术,“磕磕绊绊过了一生”。修习哲学的他,生前曾任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他的学术研究,出入于儒释道之间,集中在易学、玄学等领域。学者韩秉芳把他比喻为颜回那样的读书人——身处困顿的生活中,却以读书治学为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一心向学的余敦康,人生经历颇为坎坷,“文革”期间被分配到湖北枣阳平林公社,当了八年中学教员。他曾自述,“那些年,我埋首于漫长无言的岁月,日复一日,有时会觉得人生似乎将以此终老。”
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卢国龙说,余敦康曾向他打趣:“某生也无才,而命运多舛。”他一开始不解,后来才觉得,余敦康的哲学思考总比别人靠前,因为走得太快,所以遇到的劫难也就更多。1978年,余敦康被调回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年轻时就把学术当做一生志业的他,直到年近五十,才有机会从事专业思想研究。“这时我已失去宝贵的二十年时间。”他在回忆文章中写道,“我无比珍惜这可以专心做研究的机会,抓紧时间埋头耕耘。”
余敦康50岁时,女儿余楠才出生。“我父亲特别宠我,他留给我最好的遗产,就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格。”余楠说,自小时候起,父亲就让她自己做决定、拿主意,“但要求我对自己的决定负责”。生活艰苦,他并不在意。住在东单大杂院时,家里没有卫生间,他每次外出上厕所,都要换上雨靴;房间既小且陋,他“借题发挥”,教女儿背诵刘禹锡的《陋室铭》,指着屋外台阶上生长的青苔说:“这就叫‘苔痕上阶绿’!”
余楠记得,后来一家人搬到海淀西北旺,偌大的客厅堆满了古籍、哲学著作。在余楠眼里,父亲原本个性鲜明,历经磨难后才变得圆融和谐起来。1987年,余敦康曾被调到南京大学思想家研究中心,但因为觉得北京学术氛围更好,为了更快地积累沉淀,一年多以后,他又回到了中国社科院。
生活中圆融通达的余敦康,做学问时却很认真。
和余敦康共事过的学者冯今源说,一次他讨论学术问题时,曾表示“学术无禁区”,遭到他人批评。余敦康知道以后找到他,对他说:“你的意见是对的,在学术研讨会上,就应该勇于直言。”
多位学生回忆,余敦康不止一次对他们表示,学者治学贵在独立思考。学生栾芳之跟着余敦康学周易,每次去他家请教,余敦康不让用笔或电脑记录,而让她凭脑子记忆,“他说希望我自己去思考消化,等下次来的时候,还得复述给他听”。
北师大教授李景林说,余敦康曾讲过,学术是天下公器。“在余先生看来,做学问要有担当精神。从事哲学研究,不能只当哲学史家,还要成为一名哲学家。他认为,学者不能只做技术性的学问,还要‘立言’,通过对经典的诠释来建立自我,这也是他的自我期许”。
余敦康好喝酒。在学生们眼中,饮酒时谈玄论道的余敦康颇具魏晋风流。李景林说,余敦康讲过自己崇尚“自然的人生”,他仰慕苏东坡,是“死不悔改的乐天派”,提得起、放得下、看得开。
余敦康喝酒与众不同——别人往往喝到醉醺醺之时,才敢放声高论。余敦康喝酒之前嬉笑怒骂,亦庄亦谐,喝到醉时却严肃起来,谈论时事和学术,“板着个脸训晚生后辈”。
李景林说,余敦康是“名士为表,儒士为里”。余老师听后哈哈大笑,说“知我者,景林也”。但他也有饮酒无法消除的忧思。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王健认为,余敦康是“带着哲人的困惑和焦虑离开的”。
生命最后两年,余敦康因病渐渐失去表达能力。余楠看到父亲常常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面朝客厅窗户,望向远方,夕阳余晖穿过玻璃窗,均匀涂抹在他的身上。“父亲走了,但他的独立人格和家国情怀让我终生难忘”。
(《新京报》7.29 潘闻博)
(本版图片均为郭红松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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