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三十多年前,谁家开后门买到一台立式电风扇(最好是华生牌)绝对是特大新闻。空调?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上海弄堂的石库门房子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后违建增多,堆放益乱,密不透风的环境里还有种种自发性气味暗中弥漫,赤日炎炎的高温天持续一星期,叫人气也喘不过来。这个时候,唯有一只在井水里泡上半天的西瓜才能唤醒休眠的灵魂!
这个时候饮食店里不止供应花色冷面,还有刨冰!卖刨冰,要临时搭建一间类似手术室一样的专间,玻璃窗揩得一尘不染,用广告颜料写“刨冰”两个美术字,模拟冰天雪地的效果。
做刨冰要有类似钻床的机器,一块四角方方的食用冰放在机器平台上,按下转盘,咬住冰块,转盘徐徐旋转。不锈钢平台挖出一条窄缝,四寸长的刀口上抬一毫米,冰块被刨成雪白松软的冰屑,哗哗落下,被下面的脸盆接住,很快就成了一座微型雪山。服务员戴着口罩露出两只大眼睛,辫子塞进帽子里,抄起一只搪瓷杯子将冰雪压成一团,蜕出后往一杯赤豆汤上面一盖,消暑神品就这样出笼了。顾客用勺子挖来吃,浑身大汗,顿失滔滔。
后来自制冷饮也成为潮流。食品店里有浓缩的酸梅糖浆出售,加冰水调一调,味道直逼郑福斋的酸梅汤。冰水有零卖,三分钱灌一热水瓶。
装冰水的是一只外观笨拙的圆桶,两米高,直径约有一米,接通一台压缩机,保温没问题,老上海叫它“坦克”。桶身下部安一个龙头,小师傅穿老头衫,海绵拖鞋,叼一支烟,神气活现,好像他掌控的不是坦克龙头,而是核按钮。
大人们也有乐子,喝冰啤酒就是一个节目。瓶装啤酒供不应求,桶装啤酒就应运而生,一角一分一杯的价格相当亲民。我家附近有一家食品店,到夏天就卖桶装啤酒。厂家提供一只白漆木柜,里面坐一只胖墩墩的罐子,与液化气罐相仿,老师傅将一根紫铜杆插进顶端的口子,得马上把卡口拧紧,不然的话压制太久的酒液就会冲到天花板上。
比桶装啤酒更亲民的是散装啤酒,有些规模大一点的饮食店会卖,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看到啤酒车驾到,橡皮管接通“坦克”,大家奔走相告,一大群人提着热水瓶蜂拥而至,灌满一瓶也所费无多,而且是冰冰凉的!
斜阳西下,暑气渐消,弄堂里的水泥地坪用水一泼,大人孩子短裤赤膊,小方桌上渐次摆开糟毛豆、糟鸡爪、油炸臭豆腐干、炒螺蛳,散装啤酒味道确实差一点,但泡沫一样诱人,看它从杯沿往下流淌,赶紧地,嘴巴凑上去吮一口!
食品店的散装啤酒供应有限,饭店里倒是有货,不过要搭卖熟菜,这让人很不爽,但你想想,如果把饭店的啤酒全买光了,正儿八经去吃饭的顾客喝什么呀?
(中国作家网 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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