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的短处

    ■蔡元培

    我自十余岁起，就开始读书，中间除大病或其他特别原因外，几乎没有一日不读点书的，然而我也没有什么成就，这是读书不得法的缘故。我把不得法的概略写出来，可以作为前车之鉴。

    第一是不能专心。我初读书的时候，读的都是旧书，不外乎考据辞章两类。我的嗜好，在考据方面，是偏于诂训及哲理的，对于典章名物，是不大耐烦的；在词章上，是偏于散文的，对于骈文及诗词，是不大热心的。所以，我曾经想编一部《说文声系义证》却没有成书。

    所为文辞，不但骈文诗词，没有一首可存的，就是散文也太平凡了。到了四十岁以后我始学德文，后来又学法文，我都没有好好儿做那记生字、练文法的苦工。而就是生吞活剥地看书，所以至今不能写一篇合格的文章，做一回短期的演说。在德国进大学听讲以后，哲学史、文学史、文明史、心理学、美学、美术史、民族学，统统去听，那时候，这几类的参考书，也就乱读起来。后来虽勉自收缩，以美学与美术史为主，辅以民族学，然而其他类的书终不能割爱，所以想译一本美学，想编一部比较的民族学，也都没有成书。

    第二是不能动笔。我读书，本来抱一种利己主义，就是书里面的短处，我不大去搜寻它，我只注意于我所认为有用的材料。我读的时候往往为速读起见，无暇把这几点摘抄出来，或在书上做一点特别的记号，若是有时候想起来，除了德文书检目特详，其他的书，几乎不容易寻到了。

    现如今，专门的辞典也逐渐增加，寻检较易，但各人有各自的注意点，普通的检目，断不能如自己记录的方便。我曾见胡适之先生有一个时期，出门时常常携一两本线装书，忙里偷闲时翻阅，见到有用的材料，就折角或以铅笔做记号。

    我记得有一部笔记，讲到王渔洋读书时，遇有新隽的典故或词句，就用纸条抄出，贴在书斋壁上，时时览读，熟了就揭去，换上新的，所以他记得很多。我从来懒得动笔，所以没有成就。

    我把自己读书的短处，特地写出来，望读者鉴于我的短处，第一能专心，第二能动笔，就一定有许多成效。

    （《广州日报》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