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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6月15日 星期六

    女作家的衣裳

    《 文摘报 》( 2019年06月15日   02 版)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出过一群争奇斗艳的女作家,她们首先运气好,率先获得开蒙识字的机会,若是字离她们远,被今天的我们记住的几率就几近于无了。老有人夸林徽因漂亮,她长相上其实并不像福州人。从老照片上看,林徽因的母亲何雪媛虽来自浙江嘉兴,却窄额、高颧、凸唇,一张橄榄状的脸怎么看都很福州。而林徽因脸无棱无角,反倒显出温婉柔媚的江南水乡质地。

     

        林徽因长得柔软,脾气据说却也火爆。火爆会不会是因为被周围男人众星捧月捧出来的?而且温婉的人一般唇都懒得动,她却奇怪地是太太客厅里的“话痨”。我因此就不太相信面相了,关于这个被人反复夸奖的福州女子,该说的倒应该是她的服装。

     

        那个时期的女作家中,她应该是留下照片最多的一个。长得好看就爱拍照是个原因,关键是也得有钱有机会碰到照相机。杏眼、高鼻、小唇、酒窝、尖下巴,该有的全齐了,连略单薄、个子偏矮和哮喘导致背微驼都淹没不了如花颜值。有一天我突然不再看她的脸,而注意起她的穿着。少女时的白褂黑裙、成年后的旗袍、洋装,至少照片所体现出来的无一出错。对,“出错”这个词很重要,什么年纪、什么场合,选择一款什么服装真是危机四伏。男人一辈子都只需要在休闲或西服间做个简单A、B选项,女人这个倒霉的性别却每天都是考验。

     

        我最喜欢林徽因的一张照片是她刚骑完马或者准备骑马,长靴、马裤,双手插裤兜,上面随意披一件外套,关键还系着一条丝巾。一个多病的人,娇弱身躯似乎唯有被绣花旗袍裹起,才相得益彰,突然英气起来,竟也如此惊天地泣鬼神。她应该对脖子这一部件异乎寻常钟爱吧?或者围巾或者项链,几乎没有断过。以亚洲女人扁平的五官和矮小的个子,衣服以外的装饰无疑是最凶险的存在,常常游走在矫揉造作的边缘。她还好,二十岁那年站在泰戈尔身边,虽项链略微偏长把她背坠得格外驼,但她不惜负重豁出去,好让外宾看看中国女子也不是穷得叮当响,其担当之勇还是该点赞的。

     

        抗战,动乱,逃往西南,世事乱了,她的衣服却没乱,这就很像淤泥中的荷花了。1938年她带着孩子与几个朋友在昆明西山华亭寺合影时,项链是没有了,围巾也缺少,但毛衣、哈伦裤、长皮靴以及点到为止的笑容,一切都仍保留着岁月静好的安详。

     

        而冰心,始终明智地穿得规规矩矩,连袖棉布旗袍是常态,颜色也尽量深重,这就有点把自己收缩起来,不跟花红柳绿争个春的意思了。年轻时冰心可能对自己声势浩荡隆起的大额头自卑过,曾用重重的发量密实盖住,不是以刘海的形式,而是用长发从中间向两边拉出两奇怪的弧形,连婚纱照也用蕾丝代替头发遮盖前额,这样做的结果是生生把她有限的身高又切短了几公分。当然我相信她后来对自己额头重塑了信心,至少1948年她在日本寓所写字的照片上,整张脸就已经无遮无拦,半根头发都休想延伸出来。算起来这一年她48岁,功成名就,儿女成仨,已经是人生赢家,小小的额头哪里还吓得住她?何况把所有头发全部集合起来在脑后挽个髻,进可称为知性,退可靠拢利索。当我们身体质朴得撑不起任何华衣丽服时,以守为攻,以不变应万变,难道不是最明智的选择吗?可惜很多人还是忽略了这个榜样。

     

        估计很多女作家更愿意抬出张爱玲做榜样。与林徽因穿了也不说不同,张爱玲显然高调多了,那些鱼贯涌出的穿衣经,大约先把她自己架到高处下不来吧?好在她本事真是非常大,会画图能设计,还有长长的天鹅颈用来架起领子高耸的绸缎旗袍,又有足够傲视一切的冷艳表情用来对付照相机镜头。可惜那时都是黑白照片,除了那些异军突起的各种款式,我还好奇她对色彩是怎么把控的,色彩才最能把一个人内心秘密底朝天悄然外泄吧?

     

        因为心性的迥异,各人的喜好就会像空气一样偏执地存在着。大头大脸大骨架的丁玲就很少穿裙子,太阳照到桑干河上,却无法照进她每一个日子。孤傲倔犟的萧红一生动荡漂泊,照片中我们却看到这个呼兰河的女儿总是把瘦小的身子裹在紧绷绷的旗袍里,静水深流。

     

        以前长辈总是认为,女孩子如果在穿着打扮上花太多时间,就无力进步了,所以拼命试图压制。不用花脑筋也知道这说法有多可笑。说到底,穿什么怎么穿,直觉罢了,天赋罢了,水到渠成罢了。林徽因病危躺在床上时,衬衫挽起袖子,外面罩个马甲,放现在这样穿都没过时,仍水汪汪地透着可人的清秀。气息奄奄中她已来日无多,停摆的肺部让她只剩一丝力气胡乱把衣服一套,却仍然可以套出山清水秀。张爱玲晚境孤寂,面相愈发刻薄冰凉,虽缩在门内拒见外人,在照片里却眉该描照样描,唇该涂仍然涂,而衣服也没有哪件是不帮她守住尊严的。

     

        美人在骨也在皮,皮囊外罩上什么样的一层布料,学问不大,也不会小。别造作就行。别失态就好。一副能看穿世象的眼光,驾驭起身上为数不多的布料,想必也不是一件太困苦的事。衣品不是人品,它只是一个微小作品。

     

        (《文汇报》6.9 林那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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