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国内出现了一种新型救助自杀的模式——人工智能监测和救助自杀。
首都医科大学教授黄智生2018年4月发起树洞行动,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研究员朱廷劭2017年也成立了类似的团队。
他们的模式接近,都是通过人工智能监控社交平台的自杀信号,进而介入救助。
2019年5月14日,树洞团队发起一场建队以来参与人数最多的救援,救下了去武汉相约自杀的一男一女。
这样的监测和救援,每天都在发生。兼职志愿者的心理咨询师王新丽说,这是给自杀者内心“照进一些光”。
生死营救
“跳河吗,我有群。”5月13日11时48分,网友“求死组队”在一个已自杀身亡的微博网友的微博评论区中,发出了这样一条信息。
树洞行动机器人004号监控到了信息,它分析出这位网友的自杀风险为7级,自杀可能性较高。
在微博等社交平台上,有一些自杀身亡的网友,留下了账号,这些账号的评论区成了“树洞”,有人在这儿诉说生活的烦恼,有人在这儿留下遗言悄然离去。
004号是首都医科大学教授黄智生研发的AI(人工智能)机器人,在社交媒体进行巡视,发现有自杀高风险的人群,并进行预警。
信息被发在树洞行动救援团的群中,引起了救援团成员的注意。多位志愿者以抑郁症患者身份与“求死组队”联系获取的信息是,“求死组队”微信名为“北冰洋”,是来自河南的一名女孩王洋(化名),她和湖北的一名男孩张庭(化名)准备去武汉跳长江。
志愿者、心理咨询师王新丽建议,应该成立救援小组。代号“北冰洋”的救援小组当即成立,成员15人,由黄智生牵头。
两名自杀者已经买好了车票。王洋买了5月14日从兰州到武昌的Z266次车票,张庭买了5月15日从襄阳到武昌的K903次车票。
多番讨论,救援小组成员最终确定的方案是,王新丽在线上与当事人保持联系,陈皓在Z266次车上跟随,行动小组两人一组,一组在出站口等女生,另一组在出站口等男生。把两个人的情况作为一个警情报警,必要时候请警方协助带人去医院。
王新丽用约死者的角色,进入了自杀群。张庭急着确定时间,反复催促王新丽下决定,是否一同自杀,王洋也略为着急,因为她在兰州已快把钱花光了,得尽快去下一站。为了获得信任,王新丽也买了去武昌的票。
在群中,王新丽试图拖延时间,声称自己要先去看身患直肠癌的姥姥,路程是30公里,时长是来回半天,之后再赴约。
救援小组成员、武汉职业技术学院老师陈皓决定先乘火车赶到郑州,再上Z266次车,寻找并拦截王洋。15日凌晨3时许,陈皓在Z266次车上顺利找到王洋。
身着黑色外套、黑色裤子,瘦小的王洋正躺在36号座位睡觉。陈皓拍了图发在群里,汇报了进展,并在王洋不远处悄悄坐下,观察和保护。
陈皓留意到,王洋没有带行李,仅带了一个小手包,可见王洋选择了单程,没有返程。“这说明求死心理比较强烈。”
与此同时,救援小组的其他成员也报警求助,民警在车站进行等候。
5月15日早上8时40分,Z266次列车抵达武昌火车站。民警和救援小组成员接到了王洋。9时许,晚点的K903次列车也抵达车站,张庭随后在车站被找到。此时距离王洋发起自杀、二人相约自杀,仅过去约45小时。
民警为两人送上水和食物,并与之沟通,经开导,王洋情绪好转并平稳,暂时表示放弃轻生念头。民警联系上两人家人。5月15日晚,王洋的叔叔和张庭的母亲先后赶到火车站,将两人接回家。
救援小组成员告诉记者,21岁的王洋早年母亲去世,父亲在外打工,其从小与爷爷奶奶生活,高中学历。她觉得自己很不好看,自卑且孤独。因为性格特质、身体状态和家人的不理解等原因,王洋情绪持续悲观,因而产生轻生念头。在此次约死前,王洋已与另一人约兰州跳黄河未遂。
28岁的张庭家中,父母常年吵架。用他自己的话说,家人对他也是“无时无刻的谩骂”,他已一年没出门,长一脸络腮胡。心理评估显示,张庭精神状态差,有抑郁症病史,建议送往医院接受治疗。
每日监测
黄智生告诉记者,这次武昌救援,是建队以来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类似的自杀信号监测和救援,每天都在发生。
“总是幻想跳楼的场景,大概那是生活的一个出口吧……”5月23日,树洞行动机器人004号从2000条最新树洞信息中,汇集报告了8条危险信息,这条信息排在第二位。另外7条信息中“跳楼”“割脉”“烧炭”等字眼反复出现。
每天晚上10时许,004号汇总发布树洞监控通报,黄智生将报告发在树洞行动救援团的群中,救援小组的成员随即介入救援。
黄智生已经做了30余年人工智能研究,据他了解,当前,自杀是国内15-34岁人群死亡的第一原因,而抑郁症是自杀死亡的主要原因。这些年轻人会通过社交平台表达各种自杀情绪和愿望,人工智能可以通过这些平台,在自杀救助上大显身手。
以微博用户为例,8成以上是30岁以下的青年群体。朱廷劭决定以微博为介入平台,介入干预年轻的自杀群体。
2018年7月25日,黄智生正式上线树洞机器人(001号),每日搜索发现有自杀高风险的人群并发布树洞监控通报。同日,树洞行动救援团成立。
早在2017年4月,朱廷劭也申请成立了中科院行为科学重点实验室互联网心理危机(自杀)监测预警中心,用于进行相关课题。
黄智生介绍,树洞机器人的运作机制是,采用知识图谱技术,每天从微博信息中筛选出大约10条信息,生成自杀监控通报,根据自杀相关关键词的词库,进行检索筛查,从数据采集、数据汇总、自杀风险分析到形成监控通报全自动化。
经多次算法改进,树洞机器人从001号更新到002号、003号到现在的004号,目前,系统对自杀风险判别的准确率平均达82%
共情理解
王新丽则仍在与张庭和王洋保持联系,她想继续跟进两人的情况。此前以约死者的身份和亲身经历与张庭交流时,张庭愿意与王新丽聊,现在两人被救下后,本来警戒心就高的张庭,现在不回微信了。好在,张庭没有在微信中删除她。王新丽希望慢慢让张庭愿意说出自己的遭遇,接下来,她能够角色转换为心理咨询师介入,让张庭接受用药。
即便是救援了,有时也会遭遇被救助者的抵触。2018年12月的一天,004号监测到一条信息,一个女孩在“树洞”里说自己想在2019年元旦跳楼。树洞行动救援团几经周折联系上女孩和其父母后,被女孩父亲骂了一顿,“你能有我了解?”直到女孩父亲看了诊断报告才知道女孩患抑郁症,但仍保持防备,要求救援团不要告诉别人。
此前参与的救援中,王新丽有时候也会用心理咨询师的身份与被救助者交流,用被救助者在“树洞”中曾表达过的内容,与被救助者沟通,以此共情。“心理学术语上,这是进行心理同频,”说出他们表达不出来的想法,“让他们觉得‘自己被看到’”。
王新丽说,自己虽然此前没有学过自杀救援,参与的救援不多,但经观察,发现救援关键在于沟通,让对方愿意倾诉、放下执念和打开视角。她运用具有心理方法的沟通技巧参与救援以来,与被救助者接触均较为顺利。
被救助者的信任,让王新丽更有责任感,而救助成功和保持联系,让她很开心。她感觉,救援中的沟通,是给自杀者内心“照进一些光”。
(《新京报》5.26 周世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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