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儿喜禾

    ■蔡春猪

    吾儿喜禾，这封信本打算在你18岁的时候写给你。那时你想必在外地读大学，来信问我对你找女朋友一事的看法。可是，这封信提前了16年。提前16年写的好处是，有16年的时间来修改、更正、增补；坏处是，16年里都得不到回信。

    吾儿，我都能想到你收到这封信的反应——你撕开信封，扯出信纸，然后再撕成一条一条的，放进嘴里咽下去。你这么做，是因为你有自闭症，撕纸就是你的一个特征。

    一年365天，每天都差不多，但是因为有人在那天出生、上大学、结婚……那一天就区别于另外的364天，有了纪念意义。吾儿，你也一样，在你的生日之外，还有一天，无论对你父亲还是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意义重大，你父亲的人生方向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那天，你被诊断为自闭症，你才两岁零六天。

    那天你真可爱，一路上咯咯笑个不停，一点儿都不像个有问题的孩子。可是你都两岁了，不会说话，没叫过爸爸妈妈，不跟小朋友玩，也不玩玩具；叫你名字你从来都没反应，但你耳朵又不聋；你对你的父母表现得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很伤我们的心。你成天就喜欢进厨房，提壶盖拎杯盖，看见洗衣机就像看见亲人。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下心？

    很快轮到我们了，你像是有所感觉，开始哭起来。给你检查的医生是个专家，专家问了你很多问题，我们都代劳了。专家还拿了一张表，让我们在上面打钩打叉，表上列了很多问题，例如是不是不跟人对视、对呼唤没有反应、不玩玩具……符合上述特征就打钩。吾儿，每打一个钩都是在你父母心上扎一刀，你怎么能得到这么多钩！最后，专家说你是高功能低智能自闭症——吾儿，你终于得到了一把叉，还是一把大叉，叉在你名字上。你的人生被否决了，你父母的人生也被否决了。

    专家说完，你母亲说了三个字：“就是说……”之后就开始哭了。专家拿出了她的人道主义精神，她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人道主义是催泪弹。你母亲泪如泉涌，也许她以后三年都没泪可流了。

    有几家康复机构可以选择。最好的机构就能康复吗？你父亲问专家。专家说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完全康复的案例，专家还说你这是先天的，病因未知。

    吾儿，到家后你父亲没有上楼，你母亲你姥姥抱你上楼，你父亲还有几个电话要打。第一个电话打给你哈尔滨的姥爷。你出生后不久，你不负责任的父母把你扔在哈尔滨，自己在北京享乐。这两年都是姥姥姥爷带的你。你父亲要打电话跟你姥爷解释：你现在这样不是他们带的不好，你在他们手上得到了最精心的照顾呵护，我要深深感谢他们。

    第二个电话打给你湖南的爷爷奶奶。这事跟他们不太好说。后来发现不用怎么说，只要说个开头就可以了：你孙子将来可能是个傻子……电话那头就开始哭了。

    你父亲还想打电话，却发现没人可打，电话里存了200多个号码，可是跟谁说呢？

    吾儿，你父亲只是三日沉沦，三日过后，他马上振作了。振作的标志就是：能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拿你开玩笑，不是讨厌你，是太爱你了。你举手投足都是可爱，希望你明白。

    我对你曾经有很多期待和愿望，比如你成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比如你当上省委书记，比如成为考古工作者……这些其实都是浮云，算不得什么，父母对你最大的期待和愿望是，你能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希望你能帮父母亲完成，我们也会尽力协助，但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选载一）

    （《给儿子的29封信》山东画报出版社201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