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能成为与众不同的大学问家,对他影响最大的应该是他的父亲梁济。梁济对子女的教育方法异常独特,可称古今罕见。现在的父母虽然未必能按照他的方法去做,但起码可以得到很大的启发。
梁济生于1859年,出身于书香官宦世家,其祖父、父亲都是考中举人或进士而做官的。只不过祖父做官清廉,卸任时无钱而有债。27岁时,梁济考中举人,曾担任慈幼堂司事等职。40岁时出任内阁中书,在“皇史宬”抄王朝历史档案,之后提升为内阁侍读。
梁济凡事认真,认真到了极点,以至于后来竟为已经消失的清王朝而投湖自尽。其主要原因,诚如梁漱溟所说:“先父以痛心固有文化之澌灭,而不惜以身殉职。”以此而言,梁济乃是舍生取义,意在以一己的牺牲唤起国人的觉悟。
梁济对梁漱溟的教育,与他处处认真的性格却似乎截然相反,是非常宽松的。由于梁济少时即失去父亲,嫡母望子成龙,管教非常严厉。梁济经常一整日站在嫡母身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每每有一点疏忽,便受到嫡母的严厉指责。这样的教育之下,梁济虽然品行端正,学有所成,但总觉得“天机才慧亦以不无窒损”(梁漱溟:《思亲记》)。他吃过这样的苦头,反思后便不愿意让儿子像自己以前一样受苦。对小儿子梁漱溟更是如此。
梁漱溟在《我的自学小史》中回忆:
父亲对我完全是宽放的。小时候,只记得大哥挨过打,这是很少的事。我则在整个记忆中,一次亦没有过。但我似乎并不是不“该打”的孩子。我是既呆笨,又执拗的。他亦很少正言厉色地教训过我们。我受父亲影响,并不是受了许多教训,而毋宁说是受一些暗示。我在父亲面前,完全不会感到精神上的压迫。他从未以端凝严肃的神气对儿童或少年人。我很早入学堂,所以亦没有从父亲受读。
十岁前后(七八岁至十二三岁)所受父亲的教育,大多是下列三项:一是讲戏,父亲平日喜看京戏,即以戏中故事情节讲给儿女听。一是携同出街,购买日用品,或办一些零碎事;其意盖在练习经理事物。懂得社会人情。一是关于卫生或其他的许多嘱咐;总要儿童知道如何照料自己身体。例如:正当出汗之时,不要脱衣服;待汗稍止,气稍定再脱去。不要坐在当风地方,如窗口、门口、过道等处。太热或太冷的汤水不要喝,太燥太腻的食物不可多吃。光线不足,不要看书。
诸如此类之嘱告或指点,极其多,并且随时随地地不放松。
梁济对儿子的教育是非常民主的,从不强迫其被动接受自己的主张。梁漱溟说:“就在他不干涉之中,成就了我的自学。”
更奇的是,梁漱溟中学毕业后,就不愿升学,而且痴迷佛典,决意一辈子不结婚,打算出家当和尚。这自然是做父亲的万万不愿意的。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梁漱溟购读佛书、茹素、不娶妻,梁济仍采取完全不干涉的态度,所做的仅仅是让儿子知道他不赞同的意思。而梁漱溟当时虽然知道父亲的心愿,却始终固执己见。
最令人惊讶的是,当梁漱溟的母亲临终前教诲儿子要娶妻生子时,梁漱溟的父亲仍在事后告诉儿子:“虽然母亲意思如此,可不一定依照,还是以自己意思为主。”直到梁济要殉节的时候,仍无半句话责成儿子要结婚。对梁漱溟,梁济是完全不干涉。
梁漱溟对父亲内心的感受并没有及时体察到,直到梁济自杀,梁漱溟清理先父遗笔时,才知道自己坚不结婚是大伤父亲之心的。后来,梁漱溟放弃出家之念,于1921年冬末结婚。
归根结底,梁济之所以放任梁漱溟,是因为他信任儿子。他所起的作用,是引导;而儿子的路,则要儿子自己走。
这种方法,即便现在看来,都非常超前。那么,究竟好不好呢?
梁漱溟说:“这个信任或放任——这放任非不管,另有他的意思,即于放任中有信任——给我的好处帮助太大,完全从这消极的大的帮助,让我有后来的一切。大概在先父看到这一点:这孩子虽然是执拗错误,但自己颇有自爱要强的意思,现在虽错,将来可‘对’,这‘对’可容他去找,现在不要干涉。”
成为思想家的梁漱溟又说:“我之所以能如此者,先父之成就我极大。因先父从来不干涉我、勉强我,从未要我准备功课督促我升学,此实常人所难及也。”
他还曾十分庆幸地说:“这种宽放态度,我今天想起来仍然感到出乎意料。同时,我今天感到父亲这样态度对我的成就很大,实在是意想不到的一种很好的教育。”
他在《思亲记》中有更高的评价:“公之为教,独使情余于礼,意得自通,而教之有道,其间分际斟酌,盖有足为一世法者。”
梁济的“放任教子法”显然是成功的,然而,却很难仿效。梁济对儿子也不是完全放任,而是他深知“言传不如身教”。这一点,足以给当今的家长们很大启示。
(《低学历的五大师》张建安著 商务印书馆 201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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