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克雷格·查尔兹
这是隆冬的满月时节。此时处于季节的最深处,在二月,一月刀锋般的严寒正化作三月干草垛般的大雪。一场暴风雪中,隆冬的满月被一层接一层的疾风和大雪吹成了雾状。
那天晚上,我在酒吧跳舞直到打烊。如今我试图回忆整个事件的经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从熙熙攘攘的酒吧被赶到了暴风雪中。这一刻只有自己了,随后我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是一只大雕鸮。它的声音像木头,一块厚重而光滑的橡木。三个音调,最后一个是降调。大雕鸮的叫声一般间隔十秒钟,有时十五秒。再罕见一点的,会有二十秒。我等待着,再次听到时,我竖起耳朵,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这是大雕鸮一年中交配的季节,也是最常听到它们叫声的季节,一个对于交配来说颇为萧索和艰难的季节。即便是在暴风雪中,猫头鹰们也不顾困难继续前行,好像那样的天气进一步提升了它们的士气。这只猫头鹰在森林里的某个地方,也许是在草地上那唯一一片矮树丛中,也许是在那棵大树残干上,也许就在森林边,在那里,条件较好的夜晚,可以监听草地上老鼠的脚步声。
对猫头鹰来说,冬季捕猎的收获比夏季少得多。一场暴风雪过后、另一场暴风雪到来之前,条件有利的情况下,猫头鹰会尽量储藏猎物,将小动物的死尸塞进树瘤、树洞或是裸露于地面上的枯枝落叶层里。猎物很快就上了冻,被贮藏在那里以备不时之需。问题在于,零下二十三度下的死鸟或死松鼠都硬邦邦的,猫头鹰的爪子或是尖嘴根本无法戳开,囫囵着吞下去又太大,食道受不了。想想怎么吞下一块上冻的面包就知道了。大雕鸮的处理办法是坐在食物身上,让它解冻。曾有人见过大雕鸮紧裹在一只冻住的死红狐上,羽毛鼓起,将身体的热量聚集到一点。
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暴风雪中,一只死老鼠几分钟便会上冻,甚至可以掰成两半。直接暴露于暴风雪的皮肤也会有同样的下场。凭经验讲,暴风雪的夜晚并不如晴朗的夜晚寒冷,但是空气一旦流动起来,风寒可以达到零下六十二度。我拿出滑雪板,狂风钻入我的衣服,穿过我的帽子。我拿体重压它,它却将我抛了起来。我再次停下,听着大雕鸮的叫声,那声音非常平静,这是死亡的征兆。猫头鹰的传说流传了几千年,它一叫,便有人要死。埃及人这样说,东印度群岛的人这样说,美洲大陆的大部分文化中也这样流传。
听到了死亡的声音,我便思考起死亡来。我还不想死,那就必须找到我的帐篷。猫头鹰的叫声已经转到我的侧面,它应该是在森林边上。我继续向前滑,直到看到了第一棵树,在一米以外。我转回来跟着林木线走。那里有一个假入口。我必须要记着这一点。它看上去像是正确的入口,但会伸向西南方向。我曾经上过当。如果我向西南滑的话,那接下来的将近一百公里除了群山便什么也没有了。我越是摸索、眯起眼睛看,不停地掸掉帽子上的积雪,就越相信自己的位置是正确的。我聆听着猫头鹰的叫声。十秒。十五秒。它叫了起来。悲伤,简单,深沉。我转过身,向森林深处滑去。
我滑出一个格网,又滑回来,可是轨迹已经在雪中完全消失。大雪越积越深,在我身上累积起来,想要改变我的形状,想要让我的身体和雪丘一样狭长而柔软。月光变得令人沮丧。
终于,在一次后滑中我听到了猫头鹰的声音。像是浓雾信号角发出呜呜声。我以那个叫声为枢轴,滑行十五秒钟然后停下。它的叫声是迷途终点的守护神,告诉了我森林边沿在什么地方,我要想脱离那个假入口还要多久。不久,叫声更响亮了,我试图记起是哪棵树:最高的那棵,夏天老鹰曾在那里栖息,或是一棵顶部平坦的老黄松树,它已经停止向上生长,只往横向伸展了。
凭着它的叫声,我找到了去草地的路。我转过身沿着森林线向前滑去。下一个转弯处便很熟悉了。猫头鹰在我后方,我转回树林,蹲身穿过低矮的橡树,再穿过几片空地,来到了帐篷外,直到撞到帐篷上才看到它。我从背包里拿出铲子,将帐篷门挖出来。
这是一个由帆布和原木搭起的家,胜过猫头鹰用三叉爪子所能搭建的任何东西。但在暴风雪的咆哮中,当听到猫头鹰那宁静得有如一声叹息的声音时,我感觉自己的技能被高估了。我想着黄松枝上的猫头鹰,现在它正抖动着羽毛,抵御着疾风和大雪吧。
(《遇见动物的时刻》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出版 韩玲/译)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