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小时候去外婆家过年,厨房里干活的主力是我舅妈,来一桌人她做一桌饭。
外婆家没有暖气,厨房里滴水成冰,虽然有自来水,却没有洗碗池和下水口,洗完的脏水得一盆盆地端出去倒掉。即便我主动请缨,舅妈也不让我洗。
我曾经也希望能远离污水、油腻、灰尘,停留在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时代。可话说回来,当年我每次看到舅妈在厨房里洗洗涮涮的时候,我的感受其实很复杂:舅妈和小姨她们在厨房,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委屈满腹怨气冲天,反而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自有她们不为人知的惬意和欢乐。
大概人生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只是或迟或早。
一个女友说过,没想到厨事和家务成了治愈她创伤的良药。她失恋了,自己一个人做早餐,扫地拖地抹桌子,毕竟,掌控不了别人对自己的爱,能掌控的,只有眼下扫的这块地,它会明光锃亮地回馈自己。她淘米、熬粥、煎蛋,把胡萝卜切到最细,只有在做这些小事情的时候,才能不去想她的男友。在被琐事填满的时候,生活的温暖奇迹般慢慢地回来了。
前年我被派到美国做交流学者,初到美国,我险些得抑郁症。先不说工作、学业,仅仅语言就令人抓狂,那种气急败坏无处不在——去超市看不懂说明,分不清面粉和玉米粉;回到家里,一橱柜的洗涤液,分不清哪个是用于清理重油污的,哪个是擦玻璃的;不会用烤箱、洗碗机、烘干机,连想关个空调都瞅半天。这些无处不在的挫败感,都使得我急需找一个点发泄。
有天早上,我忽然情绪低落,特别想吃舅妈做的羊血饸饹,我找到与饸饹最相近的食材——面粉。于是,中午做饭时的面团成了替罪羊。租的房子没有案板,也没找到擀面杖,只好徒手做,把面粉揉成团,把面团搓成面棍,把面棍扯成面条,我一个人和这坨面搏斗了几个小时。其间,外面下了两场大雨,出了两回大太阳,而我,只有和这坨硬得死去活来的面团纠缠。那种快意恩仇,比酒桌上豪气干云的江湖侠客还爽意。
从美国回来后,我发现我有了一个新的爱好:不管去谁家,我都习惯钻进厨房帮主人干活,饭菜的鲜香扑面而来的瞬间,那种满足不亚于得知自己努力争取的项目入选了。
尤其是与亲朋好友们在厨房一起剥葱、倒蒜、盛饭、吃饭,洗洗涮涮,分享笑柄,说着只有彼此听得懂的梗,真希望这一切永远不要结束。而那些琐细的餐前准备、繁杂的餐后洗涮,就像音乐的前奏和尾音,使得这场热热闹闹来得更为充分、完整、饱满、生动。
也许正如弗朗索瓦丝·萨冈所说:“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正如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
(《解放日报》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