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确实读过书的艺人,求学不仅是一纸华丽的学历或是可供夸耀的人设。它有时高深,像梅丽尔·斯特里普说的,“了解世界和人类的境况,对所有人好奇”;有时又过于普通,年少成名的朱迪·福斯特进入耶鲁,一样写作业、读文献、喝酒、说脏话、夜不归宿,她在大街上跳舞,躺在宿舍的地板上哭泣。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在他那部《演员的自我修养》中表示,当一个人想要领会重要的、隐秘的、深藏的思想和体验时,他总是离群索居,深思默考。他坚信唯有“自我”能真正体验角色。学习首先扩充了“自我”。
“不想仅仅为了钱而工作”
在1991年的好莱坞影片《沉默的羔羊》中,女警探克拉丽丝孤独、痛苦但倔强,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与变态杀人狂对峙,最终完成蜕变,恰如扮演者朱迪·福斯特的真实生活。她年少成名,扮演柔弱或妩媚的金发女孩。1981年,疯狂的男粉丝为了博得她的关注,持枪刺杀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朱迪几成社会公敌。
在唯一的辩白文章《为什么是我?》里,她说庆幸自己此刻在耶鲁就读。1980年,她抱着不愿当花瓶、怀疑事业已至终点的想法进入耶鲁文学院,试图平静求学。一年后,社会的恶意几乎要毁了她时,校园的屏障给予她保护。
福斯特3岁为“水宝宝”防晒乳代言,14岁凭借《出租车司机》里的雏妓一角获奥斯卡奖提名。她喜欢洛杉矶,理由是这里的人足够冷漠,尚未成年的她有时间回到自己的房间,读乔伊斯、左拉和弥尔顿。
关于童星的宿命,母亲曾反复提醒她:“当你18岁时,事业可能就到了尽头——长大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初入耶鲁的福斯特认真思考过成为记者的可能,她还说自己对戏剧一无所知,大学戏剧社几乎要将她累垮,加入或许是个“错误”:仅仅为了在大学认识朋友,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自我怀疑直至毕业后仍困扰着她。1989年,她在影片《暴劫梨花》中饰演一位性侵受害者。轮奸戏的片段里,她被石头塞嘴、棉花堵耳,青筋暴起、凄惨挣扎。福斯特粗略浏览成片后绝望地走出工作室,不敢想象自己的表演“如此如此糟糕”。她感到羞愧,即刻回家翻出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辅导书,准备闭门攻读硕士,直至这个“糟糕”的角色为她带来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如果说福斯特的耶鲁生涯混杂着对文学的热爱和对表演的不自信,同样巅峰起步的娜塔莉·波特曼——一对犹太高级知识分子的孩子,则展现出了纯粹的学术热情。她高中时期的生物化学论文入围了号称“青年诺贝尔奖”的英特尔科学人才探索奖。大学期间除了利用长假拍摄《星球大战》,鲜少在大银幕上出现。她成了教授的研究助理,发表权威论文,毕业后又出走以色列,进修希伯来语、伊斯兰史等。
她的导师说,哈佛天才很多,但像她一样“清楚自己全部优点和缺点”的人仍是少数。据说波特曼的作业从不延期,总在出席活动前提交论文。《名利场》的记者称,那时的波特曼就像研究生院的教授,话题会被扯到新西兰土著部落如何因非暴力文化灭绝,以及两党制如何阻碍美国政治,她谈及学术时总带语气词的语癖以及发自内心的傻笑,看来并不造作。
波特曼曾说:“我不在乎大学是否毁了我的职业生涯,我宁愿比电影明星更聪明。”后来或许被问烦了,她某次直接告诉记者,“我不想仅仅为了钱而工作,那和妓女没什么不同。”
她还说,哈佛新生是“傲慢且不安的群体”,她的身份尤其放大了课堂上犯下的错误,“每一个人都觉得我是愚蠢的女演员。”朱迪·福斯特则发自内心地感慨耶鲁的同学比她更聪明,她不得不假装明白很多事情。这种无足轻重感的好处在于,“令人不满于现状,促使你成为最好的人”。
弗兰科的一天
因“蜘蛛侠”系列电影中的“小绿魔”为中国影迷熟知的詹姆斯·弗兰科算是为数不多热衷学历的欧美明星。他迄今毕业过的学校包括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哥伦比亚大学、布鲁克林大学、纽约大学、北卡罗来纳州沃伦威尔逊学院,仍在攻读的是耶鲁大学文学博士和罗德岛设计学院的数码艺术专业。他18岁时退学从影,接下来的10年里,为拍空战戏考取飞行执照;独自完成在奔马间跳跃、马背上回旋的高难度动作,然后整段戏被导演剪掉。
他主演的几部电影票房可观,但艺术性不佳,行话是“没有灵魂”。不客气的好莱坞评论家称他为“坏电影里的年轻男主角”。他痛恨这种现状,并想改变它。办法是回归学校。
一位记者记录过詹姆斯·弗兰科的一天:清晨6点起床,从纽约乘火车到康涅狄格州,参加耶鲁大学的文学博士课程。课后,他在一部学生短片中客串演出。回到纽约的火车上,与大学教授会面。然后去医院看病,在出租车上接受采访。晚上参加首部短篇小说集出版的派对。他有一位老同学充当助手,确保行程顺利。
自弗兰科从好莱坞回归校园,一种声音便在学生和媒体间回荡,即一位名人是否利用身份窃取学术资源并浪费了它。一张弗兰科在哥伦比亚大学课堂打瞌睡的照片广为流传,尽管事后澄清,这是一堂夜间公开讲座,弗兰科已经工作了一天,挣扎着来旁听。
回归学校后的第一个学期需要修21个学分,他拿下了62个。他拜托同学录制错过的课程,以GPA(平均学分绩点)3.5毕业;声称自己每天睡5个小时,乘飞机在纽约、洛杉矶和片场间轮转,几个月内阅读100本书以完成答辩,在拍摄地复习16世纪戏剧史。他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导师称,詹姆斯·弗兰科的名字对学术委员会毫无影响。
2010年,弗兰科沾上了截至目前唯一的“学术污点”。传闻称,纽约大学一位教师被解雇,因为他给弗兰科缺席过多的一门课评了“D”。纽大回应称这是炒作。该案件被上诉至曼哈顿最高法院,纠缠一年后才宣告和解。
苏有朋还担任“小虎队”成员时,曾高分考入台湾大学机械系。他在一本回忆录中表示,高一那一年在演艺事业耽搁学习的纠结与懊丧中度过。自己两小时只能理解1页化学书,同学能读三四十页,他感到“完了”,不得不挤占操行课时间竭力追赶。高三复习阶段,他在辅导中心补习,被歌迷骚扰。情急之下不再顾及形象,告诉她们不要打扰。
智慧和内生的力量
朱迪·福斯特17岁时曾被问到:“演员最了不起的特质是什么?”她回答,男演员要有脆弱感,女演员则是智慧,内生的力量。
与她经历相似的娜塔莉·波特曼承认,在《黑天鹅》等影片中,她用心理学知识理解角色。当一个角色因歇斯底里而难以塑造,她在哈佛的教授甚至通过电话给予其行为分析的指导。出演《V字仇杀队》时,波特曼阅读了对应时代的历史传记,观看有关战争与极端组织的纪录片,同导演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暴力、剖析剧情。
剑桥古典文学专业的汤姆·希德勒斯顿足以提供“学业有助事业”的另一个浅显案例。他称自己在漫威系列电影中扮演“欺诈之神”洛基的灵感大多来源于莎士比亚。他与导演谈论李尔王、麦克白,最有帮助的是《奥赛罗》里为利益不停变换立场的奸臣伊阿古。
热衷求学的詹姆斯·弗兰科至今未能显著提高好评作品的数量。一位好莱坞评论家总结,我们正观察他如何从一个生物(依赖好莱坞的明星)过渡为自我实现的跨界艺术家。弗兰科的一些拥趸则认为,不论学院奖及舆论是否认可,苦读已然帮他扩展了自我表达的途径。
自《一级恐怖》《搏击俱乐部》后从未大红大紫的爱德华·诺顿同样强调自我表达。这位耶鲁大学历史学学士动不动就多年隐身大银幕后,声称自己全然不受外界影响,不热衷流行趋势。“如果有一个经纪人告诉我应该去做大家都在做的事,那我就解雇他。”
海蒂·拉玛生前曾痛苦地抱怨:“人们只看到我的脸,此外一无所见。”与此如出一辙的是朱迪·福斯特18岁时忧心成为花瓶的敏感。这位好莱坞女明星如今年过半百,鲜少出镜,正执着地学习做导演。
“也许我会迷失自己。”福斯特说,“但我需要自我反省、自我发现,我愿意抓住现在的机会。我想在70岁时仍能表演。”
(《中国青年报》2.27 程盟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