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月的哀思》等诗作闻名于世的94岁诗人李瑛,3月28日西去,勾我想起上世纪伴我度过精神饥渴年代的一本书:《枣林村集》。四五十年来,工作山南海北地调动,家几次地搬,扔书几千本都不肯弃它。直到现在还偶尔哪个晚上取出来翻翻,然后惬意地入睡。
1973年元月,高中毕业回村,谓之“回乡知青”。那时候,20来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之余,正是想读书、读好书的年华。一次偶翻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署名李瑛的《枣林村集》,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这里面的诗,与当时盛行的空洞、干嚎式的口号诗都不一样。题材全部农村,语言明白晓畅,有的就是大白话入诗,实实在在地叙事、状物、写人、抒情。尤其是句式活泼,长短、韵脚都不拘泥,转折、转韵、断句,均随作者思绪游走,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全无刻意痕迹。
可当准备买下它时,喜愉之情立转傻眼:定价0.4元。这4毛钱,于当时的我来说,绝不亚于现在所感觉的千元万元!我攒了两三个月,才攒够4毛钱把它买回来。接下来是一遍又一遍地读,不但读,还完全模仿着《枣林村集》风格语调写诗。可以说,那几年的劳动之余,比照《枣林村集》写诗是我主要的精神支撑。故此,我总是感恩《枣林村集》的陪伴。
可是,我又觉得自己无法直接向《枣林村集》作者表达谢恩之情——李瑛名气太大太高了。2006年全国文代会上,连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讲话都说:“有一次,我写了一首诗,通过范敬宜求教李瑛老师,请他不吝赐教。当时,他问范敬宜:‘总理还知道我?’范敬宜告诉我后,我立即给他回了一封信,说‘先生的诗作和为人,我早已景仰,今日相识,引以为豪’。”
幸有2011年上中央党校专题班的机会。同学中有《诗刊》常务副主编李小雨,一打听,她居然是李瑛先生的女儿。于是回家,把那本早已变成暗黄色的《枣林村集》取出,郑重地给李瑛老前辈写了一封信,备讲这本书对自己的影响和情结,求老先生能在这本书上签个名。让我惊喜的是,下一周,小雨姐不但带来老先生签过“一片落叶。李瑛2011.4.4”的《枣林村集》,还附了一封两页纸的信,并有他签过名、作家出版社新出的《河流穿过历史李瑛新时期诗选》。
老先生谦虚地写道:“这本小书已是我整整50年前的习作。今天看来怕只是一片落叶了吧……这是上世纪60年代初,被派往北方农村‘四清’,驻村近两年生活所得,完全是一种探索和尝试。过去我从没写过农村题材……我是想描绘当时的农村、农村人物。体制要短,感情要真,同时注意语言通俗、晓畅,甚至以谣谚入诗,但避免顺口溜、打油腔,而要保有诗的韵味……”老先生显然对这本诗集不太满意,“如今看来,是时代的印迹太重了。但是世界上,哪一个人不受时代的制约和历史局限……对于它给您带来的影响,我感到愧疚。”
是的,这本书不乏《走过地主院》类作品,也有“戳穿阶级斗争熄灭论”类句段,但相较而言,它是那个时期内容充满生活气息、文风力避假大空的难得好书。我们不可能要求作者是能掐会算的诸葛孔明,前看多少年后看多少年。只要好于当时,益于熏陶人生,也就足够。我感恩李瑛先生曾经用作品滋养我幼小心灵,感恩李瑛先生一直用人品影响我心目中的人格追求。李瑛先生,一路走好!
(新华每日电讯微信公众号 4.1 解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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