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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9年03月09日 星期六

    又想起了铁生哥

    《 文摘报 》( 2019年03月09日   07 版)

        ■刘咏阁

     

        

     

        日子流逝的好快,转眼间铁生哥离开我们都八年了。作为当代最具思想深度和人性审美高度的文学大师,史铁生在中国文坛是一个跨时空意味的存在。这么一个以得病治病为生的“业余作家”不算高产,但并没妨碍他的文字有直追诸子百家的智慧,有《圣经》般纯净安然的美好。

     

        “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是他很早说过的话。一般而言,“死”无论如何不是一个愉悦的字眼,人们憎恶死亡是天性使然。可铁生哥不是一般人,在我眼里他是像人类先知一样的大智者,有透视现实和未知的神灵感应。在他的世界里,生命不孤独,生与死的距离是协商意味的。或许生命的本质就是痛苦,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放弃在注定的困境中不停地寻找欢乐机会的过程。他不仅用文字,也用自身的“生死履历”推演着鲜活的生死之道——生不单为了死,也为快乐;死不单会扼住你的咽喉,也会为你留一个出口。因此,当他将“死”界定为节日的那一刻,“死”的形而上意味也随之攀升着。

     

        

     

        说起来我和铁生哥的缘分还是因为他和我姐夫的关系。铁生哥在散文《我与地坛》中曾经用不少文字描述了他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即那个“被埋没了的最有天赋的长跑家。”这个长跑家就是我的姐夫李燕琨。姐夫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北京有名的业余长跑运动员,多次获得北京市春节环城赛跑(“北马”的前身)的冠军。史铁生不但是个标准的体育迷,也曾经是运动场上的高手,上中学时还获得过区中学生运动会跳远的冠军。或许因为体育,抑或是命运同被那个特殊的年代殃及,他才与我的姐夫成了莫逆之交。

     

        老话说“人以群分”,他俩都是那种善良、热心,为朋友的事不惜流血流汗的人。铁生哥身体不便,当时史家有什么重活儿累活儿姐夫总是不由分说全力去帮忙,而姐夫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铁生哥也会摇着轮椅往前冲。我印象最深也最受感动一件事是——有一次姐姐和姐夫闹别扭(那时他们刚恋爱不久),一赌气谁也不理谁了。铁生哥知道以后急的够呛,连午饭都没顾上吃,顶着大中午的太阳从雍和宫摇着轮椅来到我家做姐姐的“思想工作”,尽管最后说得口干舌燥了,但愣是把当时还在气头上的姐姐给说的“阴转晴”了。那会儿通讯太落后,铁生哥为了第一时间把姐姐“破涕为笑”的消息告诉姐夫,出了门赶紧摇着轮椅又直奔姐夫家去了。后来听姐夫说铁生满头大汗到他家时还没进屋呢就嚷开了:“大妈,快给我来一杯凉白开,渴死我了。”

     

        如是你我他都会发问了——那现在天底下还会有这么实在的人吗?为朋友的事儿这么“卖命”的人还能遇到吗?答案嘛……嗨!您知道二十几岁时的史铁生就是这样的“傻帽儿”就行了!

     

        三

     

        如果谁问我和铁生哥的交往中最不能忘记的一件事儿是什么?我会反问他:一向沉静如水的史铁生曾为我出头做过一回绿林好汉你信吗?

     

        1982年,日本文部省擅自将教科书上“侵入中国”修订为“进入中国”,引起了许多中国人的强烈不满,那时我也是不满的中国人中的一位。自己还周密策划了一个向日本使馆递交“北京百姓签名抗议书”的活动。为这事我特意去征求了铁生哥的建议,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那天下午,到他家时正赶上有五六个影视圈儿的人围着他在讨论小说改编电影的事儿。见他们聊的正欢,我在门口那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身边停住了脚步,想寻摸他们谈话的缝隙再进去。这时坐在屋里的铁生哥先发现了我:“那不是咏阁吗,有事吧?快进来呀。”我和那几位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客人恭敬地问了声“老师们好!”也没容铁生哥跟他们介绍我是谁,就径直站到铁生哥的轮椅边开始和他叙述我策划的活动,并将事先写好了“抗议书”的大本子递到他手里。

     

        铁生哥一边接过本子,一边用左手熟练地往后退了一把轮椅,并顺势拉我坐在了他身旁的床边上。他打开本子开始看我用正楷写就的抗议书。我记得抗议书一共撰了五百多字,铁生哥反复看了至少得有两三遍。忽然他抬头问那些已经略显出不耐烦神情的朋友们:“哎,你们知道日本文部省改教科书的事儿吗?”有人回答:“好像听过一耳朵。”铁生哥跟他们“嗯”了一声,并随即跟他们介绍到:“这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弟弟,也是画坛后起之秀呢。”那些人并没有附和铁生哥什么,而是纷纷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渲染出“那就再等一会儿”的氛围。铁生哥却用挺兴奋的眼神刻意打量着我说道:“咏阁,我一直觉得你的注意力只在画画儿上呢,真没想到你还是热血青年啊!这抗议书措辞挺有力的,我看没什么毛病。”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用拳头捶了一下我的肩头,接着挺严肃地问我:“你准备征集多少签名呢?”我回答道:“把这一本儿签满了就递进去。”

     

        他伸手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抻出一只黑色的老式粗管儿钢笔,特别郑重地签下了“史铁生”三个字,而后停伫笔微笑着环顾了一下已经由不耐烦向反感神情过渡的朋友们。我当然明白铁生哥的意思,马上站起身谦恭地向他们请求道:“几位老师也都在抗议书上签个名吧?”令我诧异,也令铁生哥略显尴尬的是那几个人分别选择了或马上仰头做冥想状,或赶紧弹开精致的金属烟盒往外拿烟,或把自己的视角极速调向门外做看到一只猫潜过,抑或是被一片落叶扰到的惊奇状。那一刻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竟演绎了一幕堪比川剧“变脸”的情景剧,仅是一瞬的冷寂和尴尬,铁生哥把本子合上递到我手里笑着说道:“这几个老师还不太了解整个事情的情况,先别签了。你也回去吧,我们还得接茬儿谈事儿呢。”

     

        那一瞬我有点儿蒙了,自己都能感觉到从铁生哥手里接过本子时表情很复杂,肯定悻悻之色多一些。这些当然逃不过铁生哥的眼睛,这时他把右手特意抬高了伸向我,我愣了一下,但马上也伸出右手和哥的大手握在了一起。长这么大这是我和铁生哥头一次握手,甚至有点儿想掉泪的感觉。我明白他是用握手的形式让我能自信地走出这间狭小的屋子,同时我也强烈感觉到了哥对我的认可,他是把我当做一个男人,一个懂匹夫之责的男人来尊重的,尤其当着他那几位会“变脸”的朋友跟我握手更显得意味深长。

     

        四

     

        2008年年初,铁生哥跟姐夫说,抽空让咏阁帮我写幅字,就写“诚实善思”,尺寸别太大,最好用隶书体,他说他准备挂在客厅侧面的墙上。说实话,以铁生哥当时的影响力和社会圈子,北京最顶尖的书法大师都愿意送字给他,可他偏就点名让我这个非著名书法家给他写。我明白这正是铁生哥本真和诚实的一面,他清楚自在何处,清楚繁华与尘土之所属,不欺瞒他人也不欺瞒自己。

     

        几天以后我把装裱好的书法“诚实善思”拿给铁生哥时,他有些激动,看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没有比这四个字更让我在意更让我喜欢的了。”接着他又微笑着喃喃自语道:“四个字看起来近在咫尺,接近它需要一生的跋涉呀。”

     

        2010年最后一天,铁生哥带着微笑去赴他的节日之约了。对这一天他是有准备的,平时不怎么写诗的他用一首小诗提前为自己的节日渲染了别样的气氛——

     

        呵,节日已经来临/请费心把我抬稳/躲开哀悼/挽联、黑纱和花篮/最后的路程/要随心所愿

     

        呵,节日已经来临/请费心把这囚笼烧净/让我从火中飞入/烟缕、尘埃和无形/最后的归宿/是无果之行

     

        呵,节日已经来临/听远处那热烈的寂静/我已跳出喧嚣/谣言、谜语和幻影/最后的祈祷/是爱地重逢

     

        (《中国作家》201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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