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虎鎣。身子骨还硬朗,只是老了,记忆力衰退得厉害,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岁数。那些考古专家看我这副老样子,推断我是西周晚期的“老铜”。
先说说我这名字吧。名中的“虎”字,说的是我身体上的纹饰,器盖、流部都做出了虎的造型。“鎣”与“赢”同音,是对我“身形”的称呼,这是个流行于西周中晚期的别名,我们这类器物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盉”。不过,在我们庞大的三代青铜器家族中,无论是鎣还是盉,知名度都远远赶不上鼎、簋、尊这些重器。或许也正因如此,如今,我这个“鎣”一出现,就让好多来看我的人感到新鲜。我在玻璃展柜里头打盹儿的时候,老能听到观众们的窃窃私语:这“鎣”是干什么用的啊?它是个壶吧?
最开始的时候,就连王国维、容庚、郭宝钧这些大家对我们也有一定的误解。王国维认为盉是“和水于酒之器”,认为我们是酒器。容庚、郭宝钧也持此说,并认为盉有三足或四足,所以也可以在下面生火,用来温酒。后来考古工作日益细致,发掘成果日益增多,研究者才渐渐发现,盉(鎣)常常和盘一同出土,而且两种器物上的纹饰还很相近。这一情况表明,盉(鎣)与盘很可能是配套使用的。在以往的研究中,学界早已知道,盘是配合匜使用的——匜倒水,盘接水,供人们行使“沃盥礼”,也就是祭祀之类礼仪活动前的洗手程序。盉(鎣)与盘配套出土,是不是意味着盉(鎣)也是用来洗手的呢?学者们在上村岭虢国墓地中发现了一个现象,出土盉盘组合的墓葬就不出土匜,出土匜盘组合的墓葬就不出土盉,如果盉、匜同时出土了,那这个墓葬一般会出土两个盘。这个现象说明,至少在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盉(鎣)与匜功能相同,完全可以互相取代。所以,我们鎣与匜虽然长相不太一样,但应该算得上是亲兄弟,都是青铜器中的水器,与盘配合使用,帮助参与礼仪活动的关键人物洗手。这便是我诞生之初的光荣使命。
身为吉金,我为庙堂礼仪而生。洗手看上去是小事,但是让身体保持洁净,不正体现着祭祀、宴飨的虔诚与庄重吗?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各国用的器物就不那么讲究了,比如这洗手的礼器,我们这些有盖的鎣就被换成了没盖的匜,但至少很多礼仪环节还在。等到了秦汉时期,谁还讲究这些啊?我们青铜水器也就算渐渐被时代抛弃了。虽然实际用途没了,但作为青铜器,历代人见了我们还是要礼敬三分。就拿我来说吧,西周灭亡的两千多年后,我被满清皇室收藏,一入宫,皇上就吩咐造办处给我私人订制了一个紫檀云纹灵芝形器座,丝毫也不敢怠慢我。可没成想,偌大的大清国,硬是护不住皇上压箱底的宝贝。1860年,英法联军派了不到两万人就攻破了北京,咸丰帝仓皇北逃避暑山庄。我等来了一伙儿士兵,领头的叫埃文斯上尉,他吩咐其他人把我五花大绑打了个包,丢进了他的行李袋中。等我从包裹中出来,已经是异国他乡。埃文斯把我劫持到了他的家乡——英国。
埃文斯对我可能是真爱,终其一生,他也没舍得把我卖掉换钱。2018年,我被委托给拍卖行了。拍卖的消息发出后,中国现在的政府发了信件过来,说不让他们拍卖。因为我是被抢走的,是非法流失文物,拍卖不合国际公约精神。拍卖行唯利是图,他们发邮件给中国政府说,如果你们想要的话,欢迎参与竞拍。
拍卖按原计划进行,我被神秘买家以41万英镑的价格拍得。谁晓得,这事情还能柳暗花明,我的新主人决定将我无偿捐赠给中国。在异国待了158年的我终于回家了。这次我不在圆明园,而在离紫禁城不远的国家博物馆。我曾在庙堂中奉礼,曾在皇家宫苑中惊心,曾在异国的壁炉上小憩。斑驳沧桑的我,如今,在聚光灯下,等你。
(《北京青年报》2.22 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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