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也夫
那个时代,胡同游戏中有几个大项。一个是拍洋画和扇三角,一个是弹玻璃球,还一个是玩弹弓。
洋画印制的原本是一大张人物谱,比如封神榜人物、水浒传人物。卖者将大张剪成小长方块,这样做,既是因为一整张多数儿童买不起,也是因为这样可以吸引儿童去攒,也就是收集洋画,能从零卖到凑齐一整套也挺得意的。由此衍生出拍洋画,就是四张洋画放在地面上,画面朝上,两人轮流手掌拍地面但不能碰到洋画,力争将洋画掀过去让它画面朝下。将最后一张拍过去者为赢家,赢走对手的这两张洋画。一轮下来,每人重新拿出两张,一番番较量下去。
正是在我亲历这个游戏的过程中,扇三角渐渐取代了拍洋画。那个时代吸烟者众多,香烟盒打开后刚好能折成一个三角。于是烟客们吸烟后的丢弃物成了孩子们的玩具。与买洋画的小支出相比,攒三角干脆是不花钱的。冬天拍三角,手掌的粗糙可想而知,但玩者全不在乎。我们胡同的孩子里重军是此中高手。他拍三角的姿势是挺胸仰头,右手高举,猛然弯腰俯身,右手手掌力量适度地拍击地面,常能一掌下去将两张三角都拍过去。
弹玻璃球是另一个游戏大项。弹球的普及性比起拍三角有过之无不及。本胡同中的高手是小铁。他比我大两岁。弹球的竞技方式甚多,就我所见,最精妙的、也是高手们最爱玩的是两人博弈的“锅子”。铁子的技艺炉火纯青,一米之内百发百中,两三米内发出的高吊十中七八,击打锅内球走位极好,寻找对手的一击恰到好处。
当时的胡同多为土路,土路适合定牌和弹球。柏油路和砖地弹性太大,球在上面跑得太远,谁也找不到谁,完不成。因为是土地,定牌、三角、弹球,都不是干净卫生的游戏。
拍三角和弹玻璃球的游戏,我都是热忱的旁观者,却绝少参加。原因有二:其一,他们都是见输赢的,学校和家长都强力告诫不许玩赌博性游戏;其二,家里人总说这两项游戏不卫生。
哥哥大我八岁,他曾谆谆教导过我:这两种游戏除了不卫生,也增强不了任何能力,拇指一弹,导弹能上天吗?
小铁上了中学依旧弹球,和同学赢作业纸,乃至他从来不买作业纸。中学生依然迷恋弹球,说明这项游戏的技术内涵和诱人魅力。我曾经撰文呼吁当年弹玻璃球的玩家们重操旧业,打打比赛。但那一代人儿时的游戏应该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那时男孩们的另一大玩具是弹弓。因弹弓有危险性,学校都有规定不准携带弹弓入校。胡同成了他们玩弹弓的场所。那时城里孩子的弹弓,几乎都是铁丝弯出来的,按上猴皮筋。没有树杈做的,因为城里寻找不到合适的树杈,而铁丝那时候比较好找。
大约12岁那年盛夏,晚饭后胡同里七八个男孩在我家门口一个木头电线杆下吹牛。路灯下的电杆上有三四条壁虎。大家发现后来了精神,一连几晚都轮番用弹弓射击壁虎。大家射术不精,几个晚上只击中过一两次。大家射术还行,所以从没有击碎灯泡,不然就会有人干预了。
从七岁到十几岁在胡同里一起玩的孩子都是学生,其中没有社会青年。我们之间极少打架,也没有练过拳脚。
(《南方周末》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