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突发心脏病,从ICU一出来,一个难题就摆在了我们面前:找护工。问题是,姑父平日里过日子相当俭省,若是被他知道护工的日薪抵得上他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保准不答应。
可是,要价不高的护工哪里找去?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采取瞒字诀。等姑父苏醒,若是问起,就只报后面的零头数。于是,“日薪80”的护工钱富贵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钱富贵五十四五岁光景,皮肤白皙,头发梳洗得很干净,下巴刮得很光洁,就连手指都白皙而细长。穿得也清爽,皮鞋锃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在医院里做护工的,倒像写字楼里的上班族。
钱富贵的手脚很麻利,每次我去医院探视,钱富贵都在病房里忙碌。有时坐着,眼睛盯着吊瓶或监护仪。有时忙得脚不点地,帮姑父翻身、鼻饲、导尿,或是擦身、清痰、按摩。钱富贵好像并不觉得这样的工作很苦很累,脸上总是带着笑。
钱富贵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别的护工吃住都在医院,钱富贵却硬是在医院附近租了间小阁楼,一张小床,几盆好养易活的花草,成了钱富贵在这个城市里的“家”。
钱富贵缺钱,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可意的工作,到处漂,找了个媳妇,也挣不了几个钱,小两口最近还贷款买了房,钱富贵的压力可想而知。但钱富贵在照顾完一个病人之后,并不急着寻下一个雇主,而是回乡下老家,休息上一两个月,然后才容光焕发、清清爽爽地回医院干陪护。钱富贵说,这是有讲究的,医院里的日子是“生存”,乡下的日子,那才叫“生活”。
十天后,姑父终于苏醒过来。虽然气管做了切口不能说话,但能够做简单的手势了。就在我们张罗着要庆祝一番的时候,钱富贵发了一场很大的火。
原来,姑父趁着钱富贵不在,用笔在纸上写:夜里,他掐我。女儿小茂不信,笑着问:“你做梦了吧?掐你哪儿了?”姑父继续写:他嫌我烦,吵他睡觉,掐我屁股。姑母也不信,翻身查看,语带迟疑:“是有点青啊!”面对姑母的责询,钱富贵拿着仅有的一点行李冲出来:“你可以怀疑一切,但请你相信我的人品!一个护工的人品!”
我和小茂极力挽留钱富贵。冷静下来的钱富贵仔细回忆了一下夜里的情景,一个细节遂浮出水面:姑父通过纸笔对话,问过他每日的工资。而他,自然如实作答。
得知了自己“日薪80”的前因后果后,钱富贵将行李一一规整好,一如既往地帮着姑父翻身、擦身……在姑父气管的切口长好后,每日陪姑父唠嗑,渐渐地,两人竟唠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姑父出院那天,捏着好几千元人民币,眼泪汪汪地看着“日薪80”的钱富贵,横竖不撒手。姑母掐一下姑父的屁股,笑,姑父舍不得钱,更舍不得钱富贵。
(北青网 1.15 红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