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郭兰英创造性演绎,《妇女自由歌》《夫妻识字》《翻身道情》《北风吹》《恨是高山仇是海》《清粼粼的水来蓝盈盈的天》《我的祖国》《南泥湾》《人说山西好风光》《八月十五月儿明》等歌曲成了经典,成了70年新中国有声的历史。
一位老艺术家说:“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在中国歌坛上,兰英依然代表着民族声乐艺术的最高成就。兰英同志是大家,是高峰,她以独具的光彩映照着音乐艺术的大千世界。”一位诗人说:“我爱她的歌声,这歌声来自民间,有刚犁开的泥土的气息……”
郭兰英的歌“有味”,有什么味?中国人的味儿,中国大地上的味儿!
那么,郭兰英的“味儿”是怎样炼成的呢?
伏在冰面上练声
因为贫困,幼年郭兰英唱了戏。身材矮小上不了舞台,需要大人在身后拤住腰抱上舞台。身子没有道具木刀高,垂直提刀的小胳膊需要用劲抬起,才可以使刀尖不着地,一不小心,刀尖就碰住台面了。郭兰英边学边实践成了晋剧班的一员,她回忆道:“才四五岁吧,跟着我师父在农村里头演出。唱完一个,等下一个台口。有台口,就继续赶路。师父把我都放在驴上,骑着驴,两边都是服装道具。我坐在中间,铺一个褥子,坐在上头。一开始跑丫鬟、才女,是龙套,但没打过旗子。六岁的时候,演小武生,我拿的那个刀啊,比我个儿都高。”
师父要求睡觉的时候,枕着脚,就是把腿掰到背后,脚枕在后脑勺下。88岁时,郭兰英一边比划一边讲:我为什么现在还能这么走?我的腿是练出来的。小时候,练功,晚上枕着脚睡觉的,把脚翻起来翻到后边,睡觉。前半夜左腿,后半夜师父用棍子敲:“换腿换腿。”整条腿拿下来的时候,都没有知觉了。”
到了太原,郭兰英的新师父是“九二师父”张春林,按照《晋剧百年史话》口述人王永年的推算,九二师父出生于1886年,即丙戌狗年,大清光绪十二年。他教郭兰英的时候,56岁了。
北方冬天的早晨,寒风凛冽,郭兰英一样去海子边。师父要求她伏在冰面上练声,直到把坚硬的冰哈出一个洞来。即使刮着大风,飞着雪花,都得张大了嘴,对着风,对着雪喊嗓子。有时候身体不舒服,有病,也必须坚持不懈地练。
被歌剧《白毛女》打动
1946年,在张家口,成为晋剧“头牌”的郭兰英与新歌剧《白毛女》相遇了。郭兰英说:“我在张家口演晋剧,满城都给传开了,说《白毛女》怎么好怎么好。我因为天天在演出,所以没有时间看。有一天,我只演一个比较短的折子戏《血手印》,在最后压轴的。之前是班上其他演员的折子戏。这期间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我就趁这个机会跑到人民剧院,好像是一个电影院去看了《白毛女》。”
她后来在《革命艺术对我的影响》一文中说:
我早听人家说《白毛女》是个很好的戏,是个“歌剧”,歌剧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我早就想看了,就是没有机会。这次好容易碰上,我就兴冲冲地跑去看戏。戏一开头就“拿”人……说实在的,这时候我已经演过几年戏了,我知道舞台上人物的喜怒哀乐都是演员表演出来的,所以我看戏一般是不那么容易激动的。可是看了《白毛女》,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边看,一边就止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1946年10月,中央战略转移,暂时撤离张家口。部分戏曲演员加入八路军的剧团随军撤离。郭兰英回忆说:“我们要往出撤退,因为国民党要进去。等张家口撤退的时候,我就参加了革命。那时候我就很坚定,谁劝我也不听。”
当时她在同德戏院演山西梆子,经理、班主都是赵步桥。郭兰英不想干晋剧了,赵步桥坚决不肯让郭兰英离开。郭兰英已经被《白毛女》所召唤,心再也留不在戏班了。每天演旧戏,咿咿呀呀的,她不喜欢了,一点都不喜欢了。对旧戏班,她感觉到没有任何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她坚决不演旧戏,不演才子佳人了,她要演新戏,演像“喜儿”这样的角色。
自己的“味儿”
郭兰英参加了华北联合大学文工团,革命了,到了老解放区,但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于是,学习文化,就从学写自己的名字开始。
“喜儿开门!”这是《白毛女》中杨白劳的一句简单的台词,但到了郭兰英嘴里,立刻成了:“喜儿开蒙!”伙伴们见了她,专门打趣:“喜儿开蒙!”
文工团的伙伴就笑话郭兰英,前后鼻音不分。大量的前后鼻音的问题,郭兰英意识到了,就努力改起。学戏,她本身有非常好的语言天赋。但一个字一个字改,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郭兰英回忆说:可吃了苦了,人家都瞧不起。一开始参加革命,大伙都笑我说话,我是杂的很,又有平遥话,又有汾阳话,又有太原话,还有张家口话。在张家口两年,后来参加革命,乱七八糟的,人家说你怎么一会一变,怎么回事啊?我自己都不觉得。最后就统一,统一到普通话。
70多年的艺术实践,郭兰英歌声最魅人的地方是“味儿”,“味儿”是哪里来的?有人说,长年浸淫于山西戏曲环境,郭兰英的嗓子有了某种“基因记忆”,从而形成了发什么音“最舒服”的感觉。她的喉舌形成了对“味儿”的潜在判断力,即使她本人愿意学习某种新东西,或者去模仿另外一种声音,但是,这些声音从她的嗓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喉舌”进行了一次过滤,依旧会回到“郭兰英的味儿”上去。不是说郭兰英没有学习能力,而是她具有一种超能:把天下味儿,变成“我的味儿”。
郭兰英在“戏”与“歌”之间找到的“味觉”平衡点,已成绝响。
(《北京青年报》1.4 刘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