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鲁迅作品的人都知道,他在《呐喊·自序》中曾写过这样一句话:“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后来他又说:“在我幼小时候,家里还有四五十亩水田,并不很愁生计。”
鲁迅这两句话中传递出来的信息,是他生于“小康人家”。而且,很多鲁迅研究者和传记作者,不遗余力地为鲁迅的话做注脚,几乎将之作为定论。加之鲁迅避难到亲戚家被说成是“乞食者”,为了父亲的病天天跑当铺、遭白眼,以及照片中他无论冬夏始终是一套粗布衣服,这种印象更加令人难忘。
不过,鲁迅真的出身“小康人家”吗?
坊间流传最广的鲁迅传记,当数林贤治的《人间鲁迅》,书中写道:鲁迅在绍兴新台门的故居,是一个五进院的大宅院,占地一千多平方米,外加一个估计得两亩以上的花园兼菜园,也就是传说中的那个百草园。
五进院的概念,大概是我们这些习惯住楼房的人不太好理解的。不过可以想象一下,八十多间房,依次展开,那气势是不是够壮观?只可惜,现在绍兴的鲁迅故居,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辉煌。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穿越回去,亲眼领略周家的富贵了。
或者不妨对比一下文化名人胡适的故居,二者的高下是不必多说的。就连一贯家境殷实的诗人徐志摩,其海宁旧居也不过是四进院,而且气势上要远逊于鲁迅家。以我有限的游览阅历看,可以与鲁迅故居相媲美的,是湘西凤凰城做过民国总理的熊希龄的故居,上下两层,占地八百多平方米。
因为住惯了大房子,所以在鲁迅随教育部北迁京城后,一出手就以四千大洋的价码,置办下被朋友形容为可以开运动会的大宅院——八道湾十一号,而且还雇了管家、烧饭司务、东洋车夫以及打杂采购、收拾房间、洗衣、看孩子的男女仆人八九人,就连鲁迅的弟弟周建人后来也不得不感叹:“即使祖父在前清做京官,也没有这样多的男女佣工……”
能够证实鲁迅故家阔气的证据还有。《人间鲁迅》中写道:鲁迅的妈妈鲁瑞特别喜欢看戏,曾经不止一次凑集了瓜果,请族人围坐到新台门家门口看平调艺人的演出。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鲁迅家的业余文化生活消费不是很低,而且很讲排场。事实的确如此,就以鲁迅家的代步工具乌篷船来说:那船三道明瓦窗,船头写着“德寿堂”的堂名;船身宽敞,船篷高大;中舱放有四仙桌,可以四人对坐,喝茶聊天搓麻将,亦可以看书写字作画;后舱设有睡铺,可供休息;船后艄还有炉灶、茶灶,可随时烧茶热菜。
正是因为这样,在鲁迅家道中落后远亲妯娌谦少奶奶请鲁迅的妈妈看戏,虽然租用的也是三道明瓦窗、中舱两侧有“十景窗”可以放四仙桌的大船,但她还不好意思地说:“昨天我就来码头打招呼,要雇那艘摆有两头铜狮子的大船,可今天只有这样的破船了,只得委屈嫂子了。”
即便是那时作为小孩儿的鲁迅,出行也是极讲排场。例如鲁迅在名篇《社戏》中写道:“平桥村只有一只早出晚归的航船是大船……其余的都是小船,不合用;央人到邻村去问,也没有,早都给别人定下了。外祖母很气恼,怪家里的人不早定。”鲁迅在另一篇文章《五猖会》中写道:“昨夜预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经泊在河埠头,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都在陆续搬下去了。”
最能证明鲁迅家是土豪的例子,莫过于鲁迅的爷爷介孚公因为科考舞弊案被判斩监候的牢狱生活。
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说,坐牢可是悲惨事情,这一点无论是到监狱实地考察,还是通过电影电视里的画面,都可以有所了解。不过,《人间鲁迅》告诉我们,介孚公的牢狱生活,不但有滋有味而且颇有情调,简直堪称奢华。不信你看:介孚公入狱服刑并不跟其他犯人同吃同住,而是租住在府狱旁边花牌楼的一栋房子里。这还不算,随同坐牢的还有他的姨太太和小儿子凤升,并且雇用了一个厨师和一个保姆!我的天,这叫蹲监狱、坐大牢吗?简直不就是度假、享清福嘛!更令人羡慕嫉妒恨的是,这种生活维持了七年之久。
斩监候这种刑罚,特点就是死刑的不确定性,可能今年秋后就问斩,也可能让囚犯活到明年、后年、大后年,甚至更久。这其中的学问,应该不算高深。电视剧《大宅门》曾上演过相同的一幕。白家老爷子入狱几年都没有被问斩,原因是二奶奶持续不断地向宫中使银子。介孚公七年未被行刑,而且在狱中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这其中的原因也不难想象。
只是,如此奢华的牢狱生活,就凭着鲁迅所谓的“小康人家”,能维持吗?要知道,那时候绍兴不过是个小县城,又没有赶上土地大开发,仅有的四五十亩地,就是都卖了,能变现多少钱?够介孚公挥霍吗?后来鲁迅不断跑当铺,几年下来,得当出去多少值钱的东西呀!
可见,鲁迅自己所说的“小康人家”,不过是一种谦虚的说法,当不得真。
(《今晚报》12.4 于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