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爷爷是隔壁邻居,两家相距只有几丈路,两人“光屁股”时就是好兄弟了。
外公和爷爷都有一个很不好的“爱好”,嗜烟如命。
外公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抽烟了。上个世纪初,外公读私塾后期,来了一个邻县东阳的先生,满腹诗书,为师甚严。先生的烟瘾极大,手里常常拿着一根烟管。看到学生读书不用心时,顺手用烟管当武器,重重地敲学生的“栗子壳”。外公长得干干净净的,聪明伶俐,先生每次都叫外公去隔壁农户家借火,点烟。点着了,抽几口送给先生。先生一管烟抽得将尽未尽时,就把烟屁股掇在讲台上,就着余火,再抽上一管,一连要抽几管。
外公刚开始去点烟时被烟呛得泪流满面,咳嗽不止。一两年下来,抽着抽着就不流泪了,也不咳嗽了,不知不觉竟也抽出了一种淡淡的香气、甜味来了。后来,外公每次去借火点烟,一路抽着,烟管递到先生手里时,只剩下小半管烟了,外公小小年纪抽烟已有些瘾头了。
先生默默地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再也不叫外公去点烟了,隔三差五地换着别的学童去点烟。
先生的烟是抽不上了,外公就偷着抽家里大人的烟。旧时的农户都是自己种烟叶,山里人烟民很多,不少年纪大点儿的女人都会抽烟。那时,每年快年终了,都会有一个散发着浓浓烟味的烟匠师傅,一个村一个村上门来刨烟丝,老辈们叫做“做潮烟”。
烟匠师傅来做潮烟的那些天,是村里“吃(抽)烟佬”们的节日,满满的聚着一屋子人,品、评着各家的烟丝,一整天屋子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烟气。外公和爷爷天天窝在那里。
外公长得文绉绉的,不善农事,种出的烟叶又薄又小,晒干了也是黑咕隆咚的。爷爷长得粗粗壮壮的,勤劳善良,种出的烟叶又厚又大,晒干了金黄金黄的。
爷爷种的烟叶刨出来的烟丝是乡里最好的,外公常到我爷爷家去蹭烟抽,一边抽着烟,一边天南地北地谈天说地,但每次说的总是外公,听的总是爷爷。临走,爷爷用南平纸包一大撮烟丝递给外公,外公也不推辞,满心欢喜地走了。
后来,外公早早地答应把大女儿许配给爷爷的三儿子,他们后来成了我的母亲和父亲,破了我们村一直不成文的同村不通婚的老规矩。不过外公没有福气,没有挨到我母亲和父亲成亲的那一天。
外公后来得了肺病,一直咳嗽不止,慢慢地竟咳出了一些血丝来。再后来,抽了大半辈子的烟也硬生生地戒掉了。
外公要走的时候一直闭不上眼睛。弥留之际,目光幽幽地游来游去,看着身边的亲人。看到爷爷了就定定地盯着他,想开口说话又没力气说了,只微微动了动嘴唇。爷爷知道外公的心思,默默地装了一管烟,点上火,吸着了,双手轻轻地把着烟管,缓缓地送到外公的嘴里。
外公弱弱地只吸了一口烟,抿在嘴里,再也没有张开。外公把那口烟咽了下去,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大大的两颗热泪滚落了下来。
外公入殓时,枕头边放着我爷爷送的一大包上好的烟丝和一根擦得金光雪亮的铜烟管。
爷爷从此也戒烟了,活到七八十岁也再没抽过一口。爷爷说,外公走了,一个人抽着没有味道了。爷爷还说,外公的命是抽烟抽没的,我的好心好意也害了他。
外公走的时候是1948年的秋天,距今整整60年了。那年他只有52岁。
(《工人日报》11.12 陈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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