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著是一位学者成长路上的重要垫脚石。39岁的青年长江学者梁莹凭借120余篇中文著述,几乎拿到了所有这个年龄文科教授能够拿到的学术头衔。但是,曾帮助梁莹申请学位、获得研究经费、入选各项人才计划的“垫脚石”,却都在过去几年里凭空消失了。检索多家学术网站,梁莹的论文页面均显示“404”(无法查看)。
梁莹甚至主动要求期刊、学术网站删除论文,这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是研究粗浅还是学术不端?放在当前以论文论资历的评价体制中,如此大批量删除数据库里的论文,不仅影响声誉,甚至在试图证明着,被暂时抹掉的学术成果可能存在潜在的污点。
这个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2014年前后,一学术期刊收到了梁莹要求从知网撤下其已刊发的文章的要求。该期刊负责人回忆,自创刊以来,这“可能是唯一一次”。
梁莹希望撤掉的两篇论文发表于十几年前,均是她读硕士时发表的。她的撤稿理由有两条,一是当时研究水平很低,文章很粗浅,二是现在只发英文论文。
“这个是很不正常的事情。”这位负责人说,“学问都是逐步精深的,难道现在成熟了,成了教授了,就不承认当时学术的粗浅了吗?”因此,这家期刊没有答应梁莹的要求,之后也与她再无联系。
但那两篇论文还是从数据库中消失了。中国知网负责期刊采编业务的工作人员表示,他们也不清楚文章下线的原因,但按照撤稿流程,需要期刊社出具撤稿函。数据库是与期刊社合作,论文作者个人没有资格撤稿。
万方数据库资源合作中心工作人员赵书杰则称,撤下文章“原则上要编辑部同意”,但梁莹这次的情况是作者要求的,“有特殊原因”却“不便透露”,但确实是符合撤稿流程。
上述期刊负责人表示,他们从来没有向数据库出具过撤稿函。主动下撤文章一般是发现文章在重复率检测中不合格,或存在数据造假、一稿多投等问题。数据库不可以未经编辑部允许就撤稿。
连硕士博士学位论文都删除了
这些消失的文献甚至包括梁莹的硕士学位论文《善治视野中我国公民的行政参与——现状、制约因素与路径选择》和博士学位论文《当代公民文化培育中的社会资本因素研究——以南京市调查为例》。南大一位教授说,2016年和2017年,该院多名教师从不同渠道获悉了梁莹撤稿之事,但没有料到会有100多篇。
这位教授说,梁莹2009年进入南大任教时,学院内部曾有不同意见,主要是认为她才30岁,就发表了30多篇论文,以文科标准来看,担心她不太严谨,而且这些论文中并无有分量的研究成果。但是她仍然凭借论文数量上的优势通过了投票。
时任社会学院院长周晓虹说,梁莹参加社会工作与社会政策系选聘时,虽有不同意见,但考虑到当时社工系的总体科研能力弱,而梁莹的科研能力比较强,所以顺利通过了。从程序上说,梁莹的入职没有什么问题。
但从2014年起,梁莹开始发表英文论文,鲜少发中文论文。近几年,她以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在SSCI(社会科学引文索引)和SCI(科学引文索引)收录期刊发表英文论文50余篇。随后,2015年度入选“长江学者奖励计划”青年计划,2017年又成为“万人计划”青年拔尖人才。
我这条路有多难你知道吗
据梁莹同事介绍,社会学院6位教授曾向学校领导反映过关于梁莹的传闻,建议校方调查核实,否则“可能迟早要出事”,影响南大和社会学院的声誉。当时接待的一位校党委副书记表示会认真对待,但迄今没有反馈结果。
此外,2017年3月,社会学院社工系2014级全体学生曾联名举报梁莹的教学态度极不端正,南大学风督导员曾在课堂督察中发现她有问题。例如,让学生做私活儿,课程作业是让学生帮着录入问卷,或安排学生去做与课程主题毫不相关的回访工作。
社工系2014级本科生张云开(化名)回忆,梁莹还在课堂中炫耀学术能力和荣誉,表达对教学的不屑,“我已经混到头了,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已经评上教授了,学校说必须每年上三门课我才来给你们上课的”。社工系要求本科生在大三结束时完成一篇学术论文,2015级学生没有一个人选择梁莹当导师。
上述情况,原院长周晓虹表示基本属实。为此,学院组织5位领导去轮番听课,并根据听课情况对梁莹提出过相应的批评,也组织梁莹与学生作过交流。梁莹表示愿意改正。
现任院长成伯清表示,学院已经注意到相关情况,学术委员会和伦理委员会已经启动调查工作。如果梁莹教授学术不端的情况属实,一定会公正处理。
对此,梁莹解释说,强调学术规范是2005年开始的,“你这样查,全中国所有的人,很多教授、博导都有问题。”她表示,没有人会追究早年的事情,不希望早年的错误影响自己的前途。自己从最开始什么都不懂到现在能在顶级英文刊物发表论文,“我这条路有多难你知道吗?”
“如果现在的英文论文有问题,我认。”梁莹说,自己撤稿的一个原因是,很多学生告诉她,她以前的中文论文水平比较低。她通过联系数据库公司的法务部门撤了稿,理由是这些数据库刊载她的论文没有经过作者允许,也未支付报酬。
在数据库里,那些论文的痕迹一点点被消除了。但这种删除有点像是掩耳盗铃——它们已经被保存在众多图书馆的书架上,白纸黑字,并将继续存在下去。
(《中国青年报》10.24 王嘉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