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笔者系北京三中66届初中毕业生,亲身经历了“文革”浩劫和知青运动,每每忆起,感慨万千。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天真浪漫的城市青年。在想象中,内蒙古大草原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北大荒是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亭亭玉立的白桦林。他们根本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黄土坡,是暴风雪,是大荒漠。
1968年12月,我们来到下乡插队的山西雁门关外的大同县。凛冽的寒风中,火车把我们几百个北京知青甩在了坑坑洼洼的大同火车站月台上。
万万没有想到,曾是北魏都城的大同古城,竟然如此凋敝:残破的土城墙,没有城砖,没有城门,尚有日伪时期“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标语残留在城墙上。城里只有条不足千米的十字街,街道破烂不堪,街上车少人稀,偶有身披老羊皮袄的车倌赶着粪车穿城而过。
冬季的雁北高原,寒风刺骨。我们要干的第一件农活是送粪。将牛棚中一层层的牛粪起出来,装车运到地里。牛粪冻得铁板似的,我们用镐刨,用锨铲,掺着粪渣的冰花不时溅到身上、脸上,但谁也不在乎。
赶大车到城里拉粪是件很刺激的农活。清晨即起,装好几麻袋牲口草料,带足自己的口粮,从村里到大同有50多里地,要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进城后先到定点的粪坑装满粪车,然后到我们村“驻大同办事处”——大车店,喂好牲口,自己再热热带来的干粮,喝两口凉水,饱了。晚上就住在大车店的火炕上,没有被褥,就拿草料袋子当铺盖。第二天一早,朦胧中套好牲口,又扬鞭催马回村了。坐在臭不可闻的粪车上,望着满天星斗,晃晃悠悠地摇呀摇,有时居然能睡着一小觉,很香。
农活再苦再累还能忍受,就是填不饱肚子实在难熬。那时每天有个农民大爷给我们十几个知青做饭,开饭时,人不分男女,饭不分干稀,谁也不会让谁,抢过来塞进嘴里就是胜利。
那时每顿饭吃四五个窝头是小饭量,女生一点不比男生少吃。记得有次村里让知青出民工修公路,那可是个累活,有位知青一顿饭吃了6个窝头,而且没有菜。回北京后,他曾一口气吃光了全家的两屉馒头,共12个。爸爸惊奇地看着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妈妈伤心地躲在屋角偷偷擦眼泪。另一位知青回家创造了吃129个饺子的最高纪录,至今说起来还得意得很。
1969年7月,插队已8个月了,知青们筋疲力尽。大家天天盼下雨,下雨可以不出工,在屋里学语录,抽旱烟,聊大天。
有一天,天黑沉沉的,大雨倾盆,从早晨一直下到中午。我提议,1963年北京下了一场雨,一下就是十几天,这次的雨很像那年,可能也要连下十几天,我们不如偷偷回北京几天,谁也不会知道。
提议很快得到一致的赞同。下午2点,我们一伙8人披着雨衣,戴着草帽,分散着出了村,踏着泥泞的土地,淋得浑身湿透,走5里地到公社,用了一个多小时,再搭汽车到大同,花5分钱买张站台票,当夜登上了大同到北京的火车,第二天一早,到了!
当时没有电视,更没有全国的天气预报,电话还是手摇的。也不知大同下雨不下雨。在北京住了一周后,几个人灰溜溜地回了村。
老乡说,那雨就下了一天多,第二天就艳阳高照了,出工咋不见知青了?贫协主席、大队书记给我们开了两天会,我们对照最高指示,狠斗私字,深挖根源,将自己臭骂了一顿,偷跑的事总算画了个句号。
(《中国新闻周刊》2018年第35期 田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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