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如今论睡觉,多讨论如何入眠、如何提高睡眠质量。也不奇怪:现代人乐趣诱惑太多,随时都有乐子找,睡眠不免无趣,自然得想法子削减。
电影《集结号》里,张涵予被关禁闭,透透地睡了一天,起身后懒洋洋地地来了句:“可算是歇过来了。”全身散碎的疲惫都被熨平了。
相比而言,入睡的乐趣就少一些。但有的情况也很美妙。比如,只睡一小会儿:冬天,吃饱了,本来凉凉的四肢末端也开始暖起来,不觉睡去,半小时就醒——所以论到以短时间获得大乐趣,半小时的午觉实在是人生至乐。
时节也很要紧。倘若天明了,听见鸟儿鸣啭或是雨打窗,想到这是周末,更好了,翻个身,继续睡。这大概是睡觉最大的乐趣所在。这种时段,俗称赖床。赖床快乐至极,尤其冬日。
以前在上海,冬天时我常熬夜。最满足的瞬间是,天将四五点,完工,不着急睡。于是坐着,带着松软的倦意看会儿闲书,慢悠悠等,到五点半,穿厚实了出门,摸黑买第一屉大包子,买烫手的豆浆,买煎饼、鸡蛋饼……消消停停吃完,天开始放亮,车水马龙逐渐响起来。回家,在饱、暖的快感中躺下,等到晨光慢慢起来、外面开始生机勃勃喧嚷起来的时段,像刚出屉的白馒头那么松软、温暖、活泛的睡意来了,很快就睡着了。
只要还睡得着,世上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了,现实主义者会说,睡前有的烦恼,醒过来还是会有。但懂得睡觉快乐的人大概明白,好好睡过一觉后,你对烦恼的看法,会大大不同。一切都会过去,但只要人还活着,睡就是永恒的,也是最简单的快乐之源。
苏轼曾看着山间一个亭子,想去歇息,爬累了,尚未到,懊恼,忽然想:“就此时此地,有啥不好歇呢?”于是忽然觉得有了自由。他中年时期在京城,有个习惯:早起,梳头,着好衣冠,再和衣小睡一刻。他说这种小睡滋味之美,无可比拟——苏轼善得世上一切乐趣,睡觉中亦然:“这里有什么不可以睡的呢?哪怕是小睡,只要放松,也很开心!”
(《广州日报》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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