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7日,新中国第一代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国因病逝世,享年77岁。他曾被国内外音乐界誉为“杰出的音乐表演大师”“最迷人的小提琴家”“中国的梅纽因”。我们想从他幼年学琴,到巅峰时诠释《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再到他对中国当代文化的种种,深切缅怀这位影响了中国几代人的音乐家。
盛中国出生于音乐家庭,父亲盛雪是中国著名的小提琴教授,母亲朱冰是女高音歌唱家。盛中国说:“我的胎教就是我爸爸练琴。”他刚走出襁褓,就能手拿两支筷子模仿父亲做拉琴状,嘴中竟能哼出父亲练习的曲调,连父亲拉琴的神态也模仿得惟妙惟肖。于是,这极滑稽又显露天赋的一幕——把小盛放在桌子上表演“筷子拉琴”,成了这家人每逢来客时的保留节目。
战乱年代,境况艰难。朱冰不愿让儿子一直以筷子作琴,便用柴火、纳鞋底的麻绳为他做了一把沾着血迹的“小提琴”——出身殷实家庭的母亲此前从未做过这样的粗活,经常把手割破。虽是“哑琴”,却是幼年盛中国最爱的玩具。
母亲慈爱父亲严格。冬天盛中国的小手冻得通红,甚至无法自如演奏,父亲不允许休息,母亲就为儿子织了一副只露出指尖的毛线手套。夏天蚊虫叮咬难耐,母亲便找来像草绳一样的土制蚊香,让儿子站在蚊香围成的圈儿里拉琴;这种蚊香对父亲来说则是计时器,什么时候整根的蚊香燃尽了,盛中国才能“下课”。日夜与琴为伴,他从小感觉到“手里的琴是有生命的,它最理解我,也最懂我”。
中央芭蕾舞团乐队首席郑凯林回忆说:“我1956年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时,盛中国比我高两班,同学们聚在一起找他拉琴。盛中国问:‘你们想听什么曲子?’我们说:‘要听帕格尼尼随想曲’。因为那是最难的。盛中国接着问:‘听哪一首?’我们点哪一首他就给我们拉哪一首。现在回想起来,别说20世纪50年代了,就是放到现在,有几个学生能在初三时具备那样的能力?”
而在同学们印象中,盛中国是“白专道路”的代表。1960年,盛中国作为中央音乐学院培养的尖子生,保送到苏联留学,进莫斯科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师从著名小提琴大师列·柯岗。1964年,盛中国从苏联回国,直接进中央乐团参加工作。同学李妲娜回忆,起初,同学们认为盛中国虽然技术上很棒,但是音乐不太感动人。尤其是在“民族化”运动中,盛中国很少拉中国作品。但也有同学说:他在苏联,怎么可以要求他拉中国作品?
后来大家发现,在经历了“文革”的磨难后,盛中国拉的作品开始有了中国味道!
“文革”期间,盛中国来到五七干校,从拨拉乐器变成侍弄庄稼。他每天要挑60担水,还需从别处运来大粪施肥。干完活后,其他人在床上休息时,盛中国则带着琴,到后山果园里练习。回家路上能捡些熟透的果子,晚饭时夹在馒头里吃,便让他觉得“很愉快”。
去果园练琴,在晚上看一段“成语故事”,拿起笔写字,盛中国觉得自己“是在和他们抗争”,“那个时期是我活得最张狂的时候。你们不承认我,我承认我自己”。
这段艰苦岁月也让他思想情感有了巨大转变。以前,盛中国因才华总能受到“优待”——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他可以得到每天一磅(约450克)牛奶的补助;莫斯科留学期间,他也比其他人每天多10卢布的补贴。做了几年“农民”后,盛中国的这种“优越感”消失了。他说:“如果没有经历那种苦难,我是不会有那个立场的……觉得心里头有东西了,懂得自己几斤几两了,也懂得对周围的人心怀感恩了。”
有一次,盛中国在广州举办演奏会,主办方专门派了一位厨师为他准备夜宵。老厨师做饭时对他说:“我听说你的琴拉得特别好,可惜你演出时我没机会去听。”盛中国一听,马上说:“那你等一下。”便转身回房间拿来小提琴。老厨师觉得一位大师级人物专门为自己一个人拉琴,有些不安。盛中国对他说:“你让我的味觉得到满足,我让你的听觉得到享受。你喜欢听我就很高兴了。”
盛中国深谙美育对塑造美好心灵具有重要作用,因而始终坚持用手中的琴为社会大众践行美育的责任。他曾表示,希望用手上的琴塑造一代“有品位、有道德底线的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两根琴弦,一根是天使的琴弦,一根是魔鬼的琴弦,“真正的艺术家,能够帮助人们拨动内心那根天使琴弦”。他也用农民播种来比喻传播音乐的意义:“我开这么多音乐会,定位很明确——不是娱乐的,完全是文化的。从我的手指中流出的每一个音符,像一粒种子一样播撒到听众的心田中去。一种什么种子呢?崇尚美的种子,崇尚和谐的种子,崇尚善的种子。音乐就像一枚种子,只要能种入听众的心田中,就能生根发芽。中国传统音乐与西方传统音乐,是我分别给听众的两粒种子。”
作为文艺工作者,需要有塑造社会精神的自觉,应当对自己产出的文艺作品负责。即使年过七旬,盛中国每年仍然有几百场演出,他所想的,是塑造我们这个国家人民的精神大厦,“一个国家不能仅有一个经济大厦,还应该有一个精神大厦,一个文明的大厦,这是相辅相成的”。国外把什么定位在“文化层面”、什么定位在“娱乐层面”这两大类分得很清。定位在“文化层面”的艺术,国家给予扶持;定位在“娱乐层面”的艺术,国家抽以重税,利用税收这个杠杆来体现国家重视什么、扶持什么。这对我们今天文化产业的发展,也有借鉴意义。
(综合《光明日报》《新京报》《北京青年报》9.9、10 郭超 刘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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