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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9月13日 星期四

    我们唯一的一次旅行

    《 文摘报 》( 2018年09月13日   05 版)

        ■陈思呈

     

        1981年的那个冬天,发生了一件小事。五岁的我在那个冬天拥有了一件新毛衣。

     

        大年初一那个早晨,我穿着新毛衣在家里“巡演”了一圈,我在台阶上跳来跳去,在天井里蹿来蹿去,早餐还没有开始,已经弄脏了手。然后我又去开水龙头洗手,最后,不可避免地弄湿了新衣服的袖口。 

     

        在冬天,穿着湿了的毛衣非常难受,手腕那一截又湿又冷。我哭哭啼啼地纠缠着我爸,一定要他帮我把衣服袖子弄干。大年初一的上午,我爸正忙得头上冒烟,在这个最不应该打小孩的早上,我爸痛打了我一顿。爸妈的战争迅速升级。最终,妈妈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着我出了门。

     

        一

     

        我们先是去了外婆家。我呆头呆脑地坐在外婆的床上吃东西,完全不知道我妈和外婆在谈什么。没等我手里的东西吃完,我妈和外婆也吵起来了。她们一边吵,妈妈一边把刚刚摊开的行李又收拾起来。然后,她拉着我,气呼呼地走出了外婆家。

     

        我妈没处去了。她能去的地方,除了自己家就是外婆家。最后,我们来到一家招待所,办了入住手续。只记得很晚的时候,妈妈还拉着我走在街上,商铺都关着门,路上没什么摊子。不知道妈妈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后来,我和妈妈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两个人吃起一大搪瓷缸的粿条。粿条是我家乡特有的一种小吃,类似于广州的河粉。我妈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最重视的都是我的肚子;而每当我回忆妈妈,也是记得很多与吃有关的事情。 

     

        我感到费解的一点是,事情是我惹出来的,但记忆中妈妈对我没有一句责怪。甚至,我对那几天的回忆尽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俩,我们要相依为命”的温馨感。

     

        二

     

        回想起来,妈妈的一生确实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之前的生活不必再提,2006年,我儿子出生,妈妈如痴如狂地爱着这个婴儿,同时,她的焦虑也在倍增。 

     

        在小宝的婴儿时期,妈妈最担心的两件事是:一、保姆在喂给小宝的奶粉里掺了安眠药;二、保姆把小宝拐走。每天,小宝睡着了,妈妈担心;小宝睡不着,妈妈也担心。但凡保姆带着小宝走出妈妈的视线,哪怕只有几分钟,她都可能崩溃。

     

        其实我希望妈妈不要与我住在一起,我希望她轻松、快乐,只有她轻松,我才能轻松。但是妈妈从我这里离开后,还是偷偷打电话给我的保姆,询问与我们母子相关的一切生活细节。她牵肠挂肚,无法放心。 

     

        我无法减轻我妈的焦虑,更无法减轻她传递给我的焦虑。我和她一样,我们是任由各自的无力感蹂躏,并彼此担心、互相怨怼的两个人。

     

        三

     

        妈妈得了癌症之后,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到山清水秀、空气优良且闻名世界的村庄——巴马住一段时间。 

     

        我知道她有这样的愿望,但是每当提及成行的可能性,妈妈就會提到现实上的不便利,比如,要带的药很多,她晕车,而我们也不主便请假,等等。于是,这个愿望便一再被搁置。

     

        直到妈妈病情愈重,几乎连走路都非常艰难的时候,她反而强烈地提出,想去巴马。那时候肯定来不及了。她已经病得连走路都喘,下楼都需要坐轮椅了。那一场我妈在健康的时候就应该进行的旅行,终没有实现。 

     

        我上大学时,有次妈妈来学校看我,我和她住在学校的旅馆里,挤在一张床上睡。那晚我急性肠胃炎发作,上吐下泻。我妈立刻冲出去给我买回来一堆药,当她发现我手脚冰冷,便毫不犹豫地把我的双脚抱在她怀里。当时我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怒吼我一句,我就不敢动了。然后,我就那样被她抱着睡着了。

     

        是的,我没有带我妈去旅游过,一次都没有。但她去了更远的地方,她离开地球了。于是,我就想到了五岁那一年的那次出走。阴差阳错,那就是我妈这辈子与我一起的,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唯一的一次旅行。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能与妈妈单独相处一下,多么想和她,真正地到远方去一次。远离争吵,远离我们命运里的人际纷扰。

     

        没有了妈妈之后,我曾经不确定,我的独活是否可以理直气壮,是否可以顺理成章。在那么多的缺失、负疚之后,我是否还有幸福的资格。

     

        (光明日报阅读公社公众号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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