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涵译和妻子刘丽媛上周日的街头演出泡汤了,因为一场台风。
俞涵译深感惋惜,上海街头艺人本就是“靠天吃饭”的职业,计划常常说变就变。
7月20日下午,俞涵译早早来到静安公园。刘丽媛由于临时参加电话会议,没法赶来,俞涵译得更换搭档。他话不多,见上一摊演出即将结束,就默默摆好自己的设备。
俞涵译夫妻在上海做街头艺人,如今已近两年。他们俩看似身份特殊,高学历海归,又是上海所有街头艺人中唯一一对“90后”夫妻档;细想却也寻常,不过是两位普普通通热爱音乐的年轻人。
走上街头
如果按照正常轨迹,俞涵译本应坐在机关办公室里,安安稳稳地当一名公务员。但他偏偏选择踏上另一条路。
俞涵译现今是全职音乐人。演出时,他总爱戴一顶灰色的帽子,颇有些艺术家的气质。实际上,他学的是农业相关专业,和艺术丝毫沾不上边。
而数年前在美国纽约和朋友拿起吉他随便玩玩的刘丽媛,也从未想过,回国后她在上海街头,竟“玩”出了一份事业。
本职是商业地产分析师的刘丽媛最近在准备考CFA。工作几年,与她同届的很多同学朋友不是当了部门经理,就是升任主管。她和俞涵译倒是看得开。“这都是个人选择。我们羡慕别人收入高,人家也羡慕我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俞涵译在一旁接话。
2016年,刚到上海的俞涵译和刘丽媛在静安公园偶遇街头艺人的表演,第一次了解到上海“持证艺人”的存在。在上海,这群街头艺人的演出许可证由上海市演出行业协会颁发并管理。从2014年试点管理至今,在多个部门的配合下,管理日渐成熟。
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毕业的张倩,是表演者,也是街头音乐的研究者。参加演出行业协会考核的当天,恰好是她的研究生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她冒着大雨从学校赶往协会,连毕业照也没来得及拍。
去年夏天,张倩正式成为上海第8批街头艺人。她的第一次街艺表演,也在静安公园。几年前,正是因为《街头音乐:美国社会和文化的一个缩影》这本书,她决定报考导师洛秦的研究生,学习音乐学理论。
成为“正规军”
每次演出,俞涵译都要带上两张“上海街头艺人节目审核许可证”。小证挂在脖子上,大证摆在前方琴盒里,缺一不可。路人偶有好奇,会凑上前看,或是等一曲唱罢,前去询问。对于像他这样的街头艺人来说,这两张证,很多时候,代表着尊严和安全感。
为了许可证,小元等了近7年。他清楚记得,在街头艺人面试现场,自己竟紧张到手抖。为了不让评委发现,他只能故作镇定假装调设备。“直到评委问可以开始了吗,我才稍稍平复,一时间都不知如何作答。”
按理说,小元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他曾经为汪峰的演唱会暖过场,大大小小的商演和驻唱经历过不少。“毕竟是盼了这么多年的愿望,快要实现时,总归是激动的。”
面试当天,他和乐队的伙伴一同前去。“评委说,听我们的歌是一种享受。”虽然没有当场得知结果,但小元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们成为上海实行街头艺人管理以来,第一个以组合形式拿到许可证的街头艺人。
由于许可证得之不易,每一次演出小元都格外珍惜。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种责任感。“路人一看,这是拿了证的上海街头艺人,我就不仅仅代表我自己了。”
上海的街头艺人在拿到证前,都会和演出行业协会签订“不定价”“不转让摊位”“不乞讨”“不扰民”等14项职业约定。看似是一种约束,但这些约定的存在,才能在包容多元文化发展、活跃城市艺术生态的前提下,让街头艺术规范发展,也让这些表演者更长久地驻足于上海的街头。
在成都,今年4月29日起,街头艺术表演项目首批街头艺人正式持证上岗;在深圳,自2015年夏天,街头艺人开始持证变为“正规军”;在台北,街头艺人执照考试早在十余年前就启动,已累计核发街头艺人活动许可证1000多张,其中还有发行过唱片的艺人……
目前就职于上海金融行业的李适,在墨尔本大学读研时,曾在墨尔本街头演出过1年有余。那时候,他一唱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更久。
在纽约读研时,刘丽媛住的公寓楼下,每天都有许多街头艺人在表演。东方面孔也不少,在纽约的地铁站里,她见过中国姑娘弹奏古筝。
《2017年度美国文化追踪报告》显示的调查结果颇令人惊讶:在54%的受访者看来,公共空间和街头艺术都被定义为文化;而37%的人却没有把美术和设计类博物馆当成文化。显然,人们把文化体验拘泥于特定场所的观念已在很大程度上被淡化,文化活动不再限于“大雅之堂”。
前不久,小元和其他上海街头艺人完成了演出行业协会的半年考核。他不时会去网上搜索国外的街头表演,正思考着,乐队可以转变风格,有所突破。
表演之外
连俞涵译自己都承认,能坚持下来的街头艺人,多是凭着一腔热情。一整年,在上海,真正适合街头艺人演出的天数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月。
冬天长时间站在街头,冷风好似钻进骨子里,刘丽媛的手常常被冻得通红,没法舒展开,好好弹琴。“我就先钻进旁边的店里,暖和一会儿,再继续。”
好不容易盼到冬天过去,没过几天又迎来飘柳絮的日子,一唱歌,柳絮纷纷吃进嘴里。夏天,在大太阳下站不到半小时,汗水就冲掉了涂好的防晒霜。整场演出下来,刘丽媛所站的地上,汗水一滴滴,围成了一个圈。
夫妻俩从未想过放弃。除了过年回家,他们几乎每个星期的演出都不曾缺席。
长年累月在街头表演,小元被晒得皮肤黝黑。他指了指自己肤色不均的胳膊,“大夏天唱完歌回家,胳膊经常被晒到脱皮”。
这些倒好,街头艺人更怕碰上梅雨季,有时拖着一堆设备刚赶到现场,还没架好乐器,大雨就哗啦啦落下,又得连忙收拾东西,生怕雨水弄坏了音箱。
而且,在当下,不是所有路人都能理解街头艺术。
俞涵译和刘丽媛演出时遇到过情绪激动的大叔,“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要出来做这个?”边说边冲上来收起他们摆在地上的吉他盒。
更有街头艺人收到路人塞过来的馒头,想要还回去,追都追不上。刘丽媛哭笑不得,“可能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街头艺人就是卖唱的”。
张倩偶尔会把自己在街头演出的视频和图片发到朋友圈,却很少告诉父母。每次分享做街头艺人的日常,她都会收到很多疑问——“好好的研究生毕业,不在办公室待着,为什么要去街头唱歌?”
即便是同院校学音乐的同学,也有人对她做街头艺人表示不理解。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给朋友、同学解释,街头艺人到底在做些什么。“学院派出身的很多同学,或许更向往音乐厅、歌剧院。但街头也同样是很好的舞台。”
相较繁华路口,张倩更偏爱地铁里的音乐角,“没有风吹日晒,相对封闭的空间又能带来独特的回声”。
接触多了街头艺人这个群体,她经常会惊讶于很多人的音乐天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是专业出身,却有着很高的专业水准,绝对不是玩玩而已。”张倩很开心,当街头艺人的经历,让她见到了和学校里不一样的,来自街头的才华和创造力。
(《解放日报》7.29 张凌云 史乐琰 沈旻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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