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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8月11日 星期六

    温暖一九七八

    《 文摘报 》( 2018年08月11日   07 版)

        ■张攻非

        1978年,两件大事镌刻在我心底。一件关于我父亲平反昭雪;一件关于又一个儿子出生。

        5月,我收到孙起孟伯伯的来信。孙伯伯已恢复工作,担任全国政协党组成员、副秘书长。他告诉我,乌兰夫对我的信已有批示,要求尽快做好平反工作。他也与全国政协秘书长齐燕铭沟通,确定了平反步骤。孙伯伯嘱我即刻赴京,补充一些材料。

        我到北京后,拜访了阳翰笙、胡绳夫妇,萨空了、中央统战部秘书长于刚等二十几位与父亲有共同战斗经历的老朋友,还拜访了父亲亲自设法送到延安的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陈山夫妇。蒋一苇也给我寄来长达七页信纸的材料,那是我父亲与重庆地下党许晓轩、江姐等人关系的证明。经过近半年的努力,我了解到不少前所未知的情况,比如,父亲抗战时期到全国慰劳抗日将士委员会任职;解放战争时期留在国统区坚守;解放后到中华职业教育社协助黄炎培工作,都是周总理点名安排的。我写好申诉材料,由孙伯伯送交全国政协党组。父亲在世时的职务,包含全国政协委员和全国政协学委会办公室副主任。11月中旬,我终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消息,全国政协党组做出了为我父亲平反的决定,并且批准建立一个为我父亲昭雪平反的治丧委员会。

        11月22日,一封来自上海的电报,突然打乱了我紧锣密鼓的安排。电报上只有两个字:速归。我马上意识到出现的情况是什么。1978年的春天,妻子陈慧芳怀孕了。这个喜讯对于我们这个已经破碎而无望的家庭,意味着什么,任何人都会明白。电报要我速归,一定是孩子出生了。可是,距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啊,难道是早产?我急忙告假回到上海,赶到医院,我才知情况果然紧急。21日,妻子在澳门路的上海无线电二厂正常上班,突然大出血,厂里的救火车把她送进了附近的普陀区妇幼保健院。医生在等我,说要剖腹产。接着提问题,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问题吓人而残酷。我无可奈何签了字,妻子被推进手术室。等到八点半钟,电话铃声骤响。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叫唤声:产妇大出血,备血不够了,快与血站联系!我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一下子腿软蹲靠在墙角。传达室老同志关切地走来问我,产妇几点送来的?我说两天前。他说,缺血的产妇是下午送来的。我放松了,这才发现,头上已是大汗淋漓。九点半左右,电话通知我,到病房看望平安的母子。儿子出生那天,11月23日,感恩节。

        毛泽东一句经典的话时不时地在多种场合搬上台面: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已经见到了光明,谁知曲折竟还能把我吓走半条命。当晚,我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儿子取名。我想到一个磊字。我既希望儿子继承爷爷辈传下来的光明磊落品行,又希望他有三块石头叠加的坚实。我还在字典上查“磊”的解释。词条所注全部是正面意义之外,另有一条注释:湖南有座磊石山,又名万寿山。张磊的名字就这么定了。尽管叫张磊名字的人极多,但我的儿子张磊的名字里含着湖南家乡山水的祝福,更有独具的吉祥含义。

        下午,我兴冲冲赶到医院探视,把为儿子起的名字告诉了妻子。正在我们高兴地讨论由名字引开的对儿子将来的期望时,门口传来护士严肃的呼喝:陈慧芳家属到办公室去。我奔了过去,医生连串发话让我感觉一梭子弹迎面射来:你知道你儿子早产吧?早产的孩子抵抗力差,随时可能发生危险。你把单位的电话,家里的公用电话全部留下,紧急情况我们马上通知。

        我强按住心头的不安回到病房,我不能让几经伤痛的妻子再遭遇惊恐。探视结束的时间到了,我笑着和她拉手道别。我乘车先到家临近的人民公园,在夜幕垂下的枯树林间,歇斯底里地狂叫,好像迷路的狼在风中哀嚎。之后,我无可奈何回家,宽慰焦急的岳母,推说吃过了晚饭,躲进小屋打开一瓶酒。下肚的酒渐渐摧动浑身的燥热,燥热催动酒水化作泪水。就这样在凳子上坐了一夜,天明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那天是11月25日,星期天。我离开上海去北京时,就与韬奋夫人沈粹缜约定,一回上海就立即向她汇报我父亲平反的情况。虽然我一夜没睡,但必须履约去拜访,因为沈妈妈为我父亲的屈死,几度落泪。早上八点半钟,我走进淮海中路上海新邨沈妈妈的家。沈妈妈让我坐下,她去倒茶。当她端着茶杯转向我时,忽然停住了。她盯住我的眼睛看,她问我眼睛怎么会红肿,脸色为什么那样苍白?我说我先汇报去北京的情况吧。沈妈妈不答应,她说:攻非,孩子,碰到什么问题,说吧。

        沈妈妈听完事情的经过,立即站起身走到电话机旁,与国际妇幼保健院院长通电话。国际妇幼保健院是宋庆龄创办的,属于中国福利会管辖,沈妈妈是中国福利会的秘书长。沈妈妈在电话里一再嘱咐,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这个革命后代!由于加强了防感染措施,孩子确保了健康,一周后,母子平安回到家中。我这时候忽然意识到,儿子为什么选择感恩节出生?因为他一出生就遇见贵人,他和我们这辈子都要懂得感恩啊!

        1978年我家从大悲中走出。1979年3月13日下午3时,父亲的骨灰安放仪式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大厅举行。没有父亲骨灰的骨灰盒安放在共和国英灵院的第五室。我不再记述追悼会的缅怀与沉痛,参加仪式的父亲的老战友、老朋友、老同事,同样有不堪回首的受屈辱和受折磨的篇章。篇章中冤找不到头、债找不到主的乱世伤痛,永远存留在历史的书页里。

        (选载十三)

        (《命运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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